”
“……”
陈青木惊栗抬头。
云摇却像在说个与己无关的小事:“仙门大比之日,是我入魔,斩杀碧霄一众,而寒渊尊大义灭亲,斩魔于剑下,来日即便临乾元界仙首之位,也该是得享盛世,万代称颂。”
陈青木失言良久。
半晌,他才涩声道:“师叔当真是……”
云摇把玩着茶盏,乌红眸子懒洋洋地挑着笑意:“视死如归?”
陈青木:“心狠手毒。”
云摇:“。”
“?”
陈青木想了想,摇头:“只是师叔未免太过轻视寒渊对你的感情了。”
“他对我的,感情?”云摇啼笑皆非,“你是指,恨意?”
陈青木皱眉,正要再言。
云摇却摆了摆手:“即便有,也够磨灭了。而就算他心慈手软,到了那日,仍是下不去手,那也没关系,我自会操控他体内邪焰残丝,帮他……弑魔。”
“……”
陈青木有些失语。
半晌,他摇头叹道:“师叔,他会恨你一世的。”
“那多好,”云摇笑了,眼底却如霜雪满覆,“好过如我一般,守着后山孤坟,一世苟且偷生,求死不得。”
在眸底的乌红漫到眼尾前,云摇起身,向洞府后山
的方向走去。
余声留在身后:“我死之后,不入山门宗祠,不行祭,不立碑。免累乾门清名。”
陈青木慌忙起身:“师叔!”
“我会给自己砌一座无名空坟,就落在我洞府后山,同他们一起。你若自己憋闷了,便来坐坐,找我聊几句闲话好了。”
云摇话声落时,身影已经消匿而去。
眼前复亮起,一片青山,空地,七座坟茔。
站在七座坟茔前,红衣都似乎黯淡下来。
云摇朝他们走去,像是看见师父与师兄师姐们,全都站在那里。
她一一取下了身上背负的佩饰。
龟甲,金铃,木簪,奈何,发带。
全数放在了那一座座坟茔前。
许久后,少女盈着濯濯泪光,笑着朝最后一座坟茔走去。
她停在碑前,弯下腰,拍了拍上面“慕九天”三个字留下的尘土,然后直接盘膝,毫无气质地坐在了坟前。
“哎,没想到,怎么死都死了,还是要跟你打架抢地盘呢……”
砌一座坟并不难,云摇随便砍了块山石下来。
只是在篆字时,她略微迟疑了。
想了很久,云摇将石碑转过,她在背面题了一行字。
“最后一行字,还是留给你好了。”
簌簌青灰落。
风拂过山岗,也拂出了石碑背面的字痕。
——
宥我做了天下第一恶,逼那圣人弑魔。
-
奉天峰峰顶,凉亭下。
陈见雪握着手中的画卷,低声道:“五师叔祖慕九天的画像,乾门内,也只存此一幅了。父亲一直将它收在洞府密室内,我幼时玩耍误入,被父亲严词喝止,才有印象。”
“若非用那件事支开他,让他无心设禁,我实在无法取到它。还请师兄谅解。”
“……”
慕寒渊坐在亭下,正望着山外云海,对她的话似乎毫无反应。
陈见雪总觉今日的师兄自出现之时,便情绪古怪,稍稍近身都让她有些莫名地发憷。
想到手里画卷,她就更有些迟疑了。
“给我吧。”
耳边清声忽起,陈见雪回神:“师兄当真要看吗?”
“……”
慕寒渊垂首,竟似很轻地笑了下:“你传剑讯找我来此,不就是为了给我看的吗?”
陈见雪在心底叹了声气。
她若是知道他是现在这本就可怕的模样,一定不会选上今日的。
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将画卷放上石桌。
薄薄的画卷,在慕寒渊眼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幅竹林抚琴图,画中有两人。
竹林间,溪涧旁,一位红衣公子横琴拨弦,身前空地上,是个穿着玄黑衣裙,在他琴声中舞剑的少女。
画师就让时光停在了两人相对而望的那一眼里。
红衣公子抬眸,言笑晏晏。
眼尾一点小痣。
熠熠如血。
“——”
慕寒渊的神思,五感,七情六欲,尽数凝结在那一眼的刹那里。
耳边只剩滚滚洪流之声,将往昔冲刷而下。
[我叫云摇,九天云霄的云,摇摇欲坠的摇……]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既喜欢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给你。以后你便修音律吧。]
[……]
直到最后一幅画面,是她昔年酒醉,扑在他身前,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慕。
琴。
痣。
原来她救下的,于她确不是恶鬼,而是另一个人的复刻,一件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