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旧欢如在梦魂中(一)(8 / 17)

画师就让时光停在了两人相对而望的那一眼里。

红衣公子抬眸,言笑晏晏。

眼尾一点小痣。

熠熠如血。

“——”

慕寒渊的神思,五感,七情六欲,尽数凝结在那一眼的刹那里。

耳边只剩滚滚洪流之声,将往昔冲刷而下。

[我叫云摇,九天云霄的云,摇摇欲坠的摇……]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既喜欢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给你。以后你便修音律吧。]

[……]

直到最后一幅画面,是她昔年酒醉,扑在他身前,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慕。

琴。

痣。

原来她救下的,于她确不是恶鬼,而是另一个人的复刻,一件赝品。

难怪她抛下他时,可以头也不回。

“——咳。”

“…师兄!!!”

在陈见雪惊颤的声音里,一簇刺目的血,染红了慕寒渊身前的白袍,洒落上画卷。

慕寒渊犹若无感,他抬袖拭去了唇边血迹,然后缓缓垂回手来。

山风止,浮云碎。

溪泉驻流,虫鸟消音。

——天地间万籁被杀死了一个刹那。

而那个刹那里,慕寒渊阖上了眼。

一根血色丝络在无尽黑暗中颤栗。

下一息。

它裂成了万簇魔焰。!

他面色肃穆,以手扶桌:“师叔您于我虽是师叔,但比我入门只早了几年,即便不计您闭关时日,我们相识也百年有余。以您性格,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生了心魔,无药可救。”云摇懒得废话,斩钉截铁地说了。

“——”

一句话就叫陈青木如遭雷劈地僵在那儿了。

云摇衔了口凉透的茶,皱眉,又补了一句:“且本源将竭,命不久矣。”

“……师叔!!”

陈青木从桌椅间暴起,看架势就要给云摇跪下去了。

“不想气死我就别来这一套。”云摇蹙眉。

陈青木僵停在那儿,却抑不住地红了眼眶,青色胡须都跟着抖了下,他声音涩哑:“乾门七杰已经只余您一人,您怎么忍心就此抛下偌大宗门?”

“但凡有得救,我一定早与你商量了,但事实上是没救了,说了也白说。”

云摇一顿,放下茶盏:“何况,怎么算我抛下了乾门?不是还收了个徒弟留给你了吗?”

提起这个,陈青木更心情复杂,抬袖拭了拭眼角:“既如此,您又为何要对寒渊尊做出那等……”

他没好意思说完,顿在那儿了。

“我也不想,可惜他比较倒霉,什么事都让他撞上了。他体内又有同样能致他入魔的邪焰残丝,我若不拔除,难保他何日步我后尘。”

云摇停了会儿,又道:“况且,仙魔两域都知道他是我弟子,他须得够恨我,才能和我这个邪魔划清界限。”

“邪魔…?”陈青木胡子一抖,“师叔此言何意?”

云摇转回来,淡然看他,丝毫不掩饰眼底心魔如血:“仙门大比那日,众仙盟齐聚,之前同你共查的那份名单中的仙门高层们,都会出现在那里。”

“师叔……”

陈青木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面上最后一丝血

色褪尽,从牙缝里往外挤出字音:“不、可、啊。”

见他额头青筋都迸起,云摇难得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我没时间等了,也不想等。容他们比他多活了三百年……只要一想到这个,我恨不能立刻拔剑出山,杀尽了他们。”

“师叔,你听我说,这些年我已经在暗中查探了,总有一日,我一定能——”

“他们能联手魔域,除掉你师父,自然就有办法除掉你。更何况,你还要顾及整个乾门的安危,这些年也辛苦了。这件事便交给我吧。”

云摇慢慢吁出口气,“道魔合修邪法,恐是以人命为祭,也耽误不得。”

陈青木僵立良久,短短片刻,连胡子都好像白了几分。

云摇有些不忍看。

他同她一样,是昔日乾门的沉舟上得以逃脱的未亡人,多少年踽踽独行,身后影子里背负着数不尽的亡魂。

乾门忠义,血海丹青,总该有人记得,有人传承。

是她自私,宁死也不想作最后一人。

许久后,陈青木真如块陈年旧木,僵醒过来,声音沙砺:“师叔既心意已决,我也明白了。乾门薪火未传,请恕青木不能与师叔同赴死。百年之后,燃尽此身,弟子当以魂追乾门亡人。”

与话声一同落地,是他磕在她脚下的额头。

砰然如震。

云摇终究未拦,容他磕过,才扶他起身。

陈青木黯然问道:“只是寒渊尊,即便师叔与他决裂,恐怕您一旦入魔,所作之罪,还是会累及他清名?”

“是,所以只要他亲手杀了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