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天过后,周辰溥按照约定,前来丁寓接黎觉予。
周家不缺小轿车,特别是周辰溥回国的时候,还用轮船从美国运回几辆。
抵达霞飞路的时候,正是傍晚,人们熙熙攘攘的时候,司机询问是否需要他下去接人。
“不用了。”周辰溥遥望屋子内人影憧憧,决定还是自己下去。
丁寓里,彩妆沙龙的房间站满黎觉予招来的新彩妆师,大多数是女性,竟然还有男性?她们分担黎觉予的工作,只在拿不准的步骤上才询问她。
有客人问:“黎小姐不亲自化妆吗?”
她便温和又强势地笑道:“老板向来不会自己动手的。”
周辰溥走进厅堂的时候,正好碰到有气性大的贵妇在抱怨:“我们过来彩妆沙龙消费,就是想要黎小姐服务呀,这些小喽啰哪懂什么时尚?”
他正准备上前抚慰,就听到黎觉予说:“太太说笑,这些彩妆师都是我从各地聘招而来,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甚至还有舞台明星专属造型师,倒是我才是这间沙龙的小喽啰。”
听到这话,还在发脾气的太太身形不自然一顿,反问:“真的?”
“你就算不信我,也得相信角落那位安托瓦内特阁下…”
“天啊!真的是他!”
被指出林恩方位后,太太立刻甩开黎觉予,笑着朝角落走去。
她一转身,周辰溥立刻认出这位太太是谁——她住法租界,丈夫是华夏工作的法国人,也难怪会对林恩有那么大的反应。
至于要黎觉予服务的要求?早在交际中烟消云散了。
周辰溥苦笑一声,心想可真好运。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安托瓦内特和法租界太太们的插曲。
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黎觉予居然一直用同一个理由,应对不同的人——面对公共租界日本人的时候,就搬出物部将司的名字;面对文娱工作者,就搬出毕维斯…
有一次碰到汇丰银行副经理妻子,黎觉予还理直气壮地搬出周辰溥来,哪怕他不在现场。
这也太耍小聪明了吧。
可能周辰溥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他唇角微勾,竟不同于往日温和假面般的儒雅笑容,反而有点像是循规蹈矩运行大半辈子的无感情机器,在某一天内里被喷入香槟。
黎觉予转身,看到不知站多久的周辰溥。
她也丝毫不为自己刚刚的谎言感到羞愧,神情愉悦地走上前:“来了怎么不说?”
“见你在忙。”
“也没什么好忙的,走吧。”
黎觉予顺势将身上金色绸布围裙摘下来,又将缠绕在围裙的头发拉开。顺滑柔软的长发在金色夕阳洒落处散发熠熠光芒,衬得面前人像是会发光一样。
周辰溥就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直到被突然插入中间的人挡住视线才作罢。
会阻拦视线对视的人,自然是感情外放、最不管不顾的林恩。
他双手抱胸冷冷看着人,就像老母鸡在保护自己的小鸡仔那样,惹人发笑。
林恩出现后没多久,物部将司、毕维斯也走过来了,纷纷礼貌点头表示致意。
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的周辰溥意外发现:这些男人的眼睑底下,仿佛涂着一层青黛,漂浮着感情的忧愁。
难不成是因为黎觉予和他出去看歌剧,他们担心郁结到一晚没睡吧?
正如周辰溥想象的那样,林恩立刻就发起抗议:“可以带我去吗?我可以开车!”
周辰溥“笑”道:“我有司机。”
“…”林恩不愿意放弃,用手肘撞物部将司让他说话,还用唇形说:装病!装病!对方却只是看他一眼,佯装不知——物部将司向来知道怎么避免做黎觉予不开心的事,这三人中估计只有林恩,在黎觉予那拥有生气的特免权。
放好围裙回来的黎觉予,看到四人站成一圈的模样,忍不住感叹说:“你们关系真好。”
四个男人:“…”
*
这是黎觉予和周辰溥第二次来卡尔登影戏院了,一如既往到处都是人,仿佛年末大甩卖。当他们走进戏院的时候,开场的新编还没开始,厚实的幕布密不透风地紧锁着,诱惑观众席上的各位,幻想稍后的舞台风光。
“觉得这里怎么样?”周辰溥问她。
“真好,我很久没有看歌剧了。”
黎觉予说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拒绝其他三位男人陪同,就是为了让自己独自呆一会,好让自由从不安中解脱出来,没有比看歌剧更好的选择了。
再加上隔壁的周辰溥和她没有瓜葛,相处起来轻松。
忽然,黎觉予眼尖看到入口偏后台的地方,在售卖西瓜糖。其实就是将西瓜熬成糖浆后,缠绕在手掌大小的西瓜形状软糖上,是上海比较孩子气的普通吃食,专卖给来看电影的家庭,让孩子们可以边看电影,边像啃西瓜一样捧着吃。
她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便好奇多看两眼。
几乎是黎觉予将视线飘过去的同时,周辰溥就注意到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我想吃点西瓜糖,你想来一点吗?”
黎觉予瞪大双眼回望过去——三十岁的周行长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