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仪华在姜眠称呼“阿笺哥哥”时微微皱眉,重新打量一遍对面粉雕玉琢的姑娘,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但也不过这一面,你年纪小,阿笺当时也发着高烧,你们应当都不记得了。”
但是她记得。
在那地狱中,她力量微弱,有时连宫女太监都无法抗衡。姜眠是为了保护她视若珍宝的孩子、挺身而出的人,这份深恩,她会铭记一生。
正是因为这刻骨铭心,她才更不能原谅她的儿子。
姜眠觉着新奇:她和阿笺哥哥的缘分,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正想再问问,仪华却似乎不想说了。另提道:“劳驾,可否写几l个字给我看?”
她的话有些古怪,姜眠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当下不言,只是取来
纸笔,默默写就。
字的内容与当日她传信给仪华的分毫不差。
仪华垂眸看着,目光有所松动,半晌失笑:“姜公书法一绝,你这个字……倒也能看出下过苦功练的。”
姜眠笔尖一顿:“……是,您这也算是夸我了。”
仪华微笑,周身清冷疏离的感觉渐渐消退,变得温和起来:“这么看,交到我手上的书信,真是你亲笔所写,你又是姜家独女不假——所以你们一家的确平平安安么?”
姜眠放下笔,走到仪华身旁:“伯母若是没有全信,怎会同意晚辈相邀动身来此呢?”
仪华道:“若此事为真,实乃一大幸事,我必要亲眼见证方才放心。况且真若如此,当年我的孩子背恩一事便有隐情,我自然要求个明白。”
她话锋一转:“但如若此事是假,那从这封信到你这个人,就只怕是他一手策划,妄图掩盖罪行,以求与我和解。他若真敢做出此等事……我也要有必要走这一趟,清理门户。”
姜眠心下一阵无奈:她总算是知道阿笺的刚直和倔强随了谁,他从小受这样一位母亲的教导,难怪生出那一副宁折不弯的脊梁。
幸好她先来见见,伯母的心思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想着藏。以阿笺哥哥的聪慧,从伯母开口,他便定能洞悉她的两层心意,被母亲这样揣度,他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伯母,阿笺哥哥长在您膝下,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您应当最了解才是,他怎么会为了掩盖什么,而编纂我们一家未死的谎言来骗您?”
仪华道:“是啊。我应当了解。我甚至认为,他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举。”
姜眠道:“他的确没有。”
“……什么意思?”
姜眠便把一切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仪华,从他中毒,到毒发神志混乱,再到清醒后做的一切与遭受的痛苦。到最后她说:“伯母,您从来没有看错人,他一直都是您值得骄傲的儿子。只是那时候,他遭人暗算,才犯下那些过错。但所谓过错,也不能算在他的头上。那不是他的本心,您不要再责怪他了。”
仪华安静许久,或者说不是安静,而是呆怔。
好半天她茫然问:“……爱恨颠?”
“是。”
仪华喃喃重复:“一种能让人爱恨颠倒,认亲为敌的毒药……”
她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如此歹毒之物……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到……”
仪华一下子站起来:“阿笺他是、他是因为中了此毒这才——”
姜眠轻轻扶她:“是,他从来都没有真的作恶。”
他没有作恶。
她的阿笺,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这一瞬间,一切都有了解释。仪华痛上心头:“那他当时……我与他恩断义绝,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姜眠道:“伯母,阿笺哥哥清醒过后,自责之深,就算了解他的人可
以想象,也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您知道的,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错便是错,他始终没有原谅自己。”
仪华长久的沉默。静默的外表下,是震动坍塌的内心。
无数过往一同向她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那年夏夜,夫君半跪在她身前,“阿曦,你看易安居士这句是不是极好?‘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是不是妙极?云中锦书……咱们的孩子,合该是天赐的锦绣,便唤云笺,你觉得可好?”
“云笺,阿笺……阿曦,这是我们的幼子,我不会对他像对阿城那么严厉。我会做个慈父,让他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她笑道:“你对阿城有多严厉?打也不舍得,骂也不舍得。还没有我严厉。”
他不语,只是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肚子傻笑。
临盆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万般无奈咬牙用了卑劣的手段,能保住一个是一个。那个像她的黑眼睛婴孩,她甚至没有认真看过便即刻送走,而臂弯中细弱哭着的孩子,睁着一双暗金眼眸望向她,她知道,这就是他们的云笺了。
云中谁寄锦书来,可惜锦书寄来的这一刻,他的故土,家园,父母,无一不支离破碎。
他们的阿笺。她再没能力为他铺路、保他平安。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对他充满亏欠。
分明是她最歉疚、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