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人,脆弱而迷茫,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所见的第一个人。
更何况,她已经虚弱得要死了。
人之将死,除了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惧外,总是什么都不太重要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后来,血液大抵是慢慢起了作用,她也开始怕阳光了,但是在那么虚弱的时候还能抱动一颗樱树。
变鬼的过程于她而言太缓慢了,但好在是有效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爱在白天里乱跑,甚至有一天,她在飘着雨的院子里捧着满怀的樱枝朝他微笑。
那个样子,十分碍眼。
像要将整个春天都捧给他看一样。
又像是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到日光下。
就像是要诱惑他去死。
于是,他忍不住说:「我会医好你的。」
他会让她快点变成鬼的……
那么说着,他心下却想,到时,看她还敢不敢在白天那么笑。
虽说如此,可是她再也没变鬼的迹象了,相反,她越来越虚弱了。
她那副乍看之下年轻的身体,实际已经千疮百孔了。
细胞和器官都在枯竭,她的生命即将停止运作。
她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却依然在微笑。
然后,朝他递来了糖果。
感激地说着,谢谢你啊,辛苦了。有点像在安抚他说,就算没医好她也没关系,就算她死去了也不关他的事。
又像是在说,别伤心,就算她死了。
突兀地,他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世上后第一个杀死的人。
——一个医师。
作为人类时,在任何人都放弃了他的时候,只有一个医师坚持不懈地为他就医。
并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好起来。
但是,他给他吃的药方在一段时间致使他的病情出现了恶化的状况,所以他一怒之下,拿刀将那个医师杀死了。
虽然事后他才发现那种恶化的状况大概只是变鬼的前兆。
然后他获得了奇迹般的痊愈,并获得了长生与力量。
但是,他并未对自己杀死那个医师产生过后悔或愧疚,因为病情恶化时的那种怨恨与恐惧,深入骨髓。
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从那个医师口中知道克服日光的药材「青色彼岸花」在哪里,就将他杀死了。
而她就像那时候的他一样。
但又和他不一样。
因为,面对自己日况愈下的病情,她既不惶恐,也不害怕。
面对他这个没能医好她的“医生”,也不迁怒和怨恨。
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丝毫没有将死的阴霾。
她说,这是我身上最后几颗糖了,都给你。
那是她当时能够给予他的最好的东西。
她全给他了,在神佛与死亡面前。
有一瞬间,他又想要杀了她了。
暴戾的怒火不知缘由地蹿上心头,他想死死掐住她的喉咙,看她的眼睛在窒息间染上对他和死亡的恐惧。
她会想要收回自己的糖,后悔地发现自己感谢的对象正在杀死她。
那种游离于生死边缘的飘浮感,会让她狰狞地抓住自己身边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然后,杀死他。
就像曾经的他杀死医师一样。
但是他没有,所以她也没有。
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他的害怕。
——明明撞见他吃人了。
那是,何等的傲慢。
或许,还是有一点对他的害怕的。
不然有段时间,也不会一直想往外跑。
但是不行,去外面她可能会去对别人求救,会暴露他的行踪,会让猎鬼人找到他。
他还没恢复力量,不能离开那个躲藏的好地方。
可是,呆在原地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被追踪到的可能性也日渐升高。
所以他不免开始焦虑。
于是有时候,他还是会冒险去远些的偏辟村子里吃人,力求赶紧恢复。
每当那个时候,他表面上还是会说是为了去给她带药。
于是,她就会懒懒地站在门边的樱花树下,弯着眸子轻轻地笑着,说:「那我等你回来啊。」
暮春里零落的花,就像她自身即将凋谢的生命。脱离了枝头的花,踩在脚下,碾进泥里,连傍晚的霞光都照不到。
所以,他想,她并非等他,而是等他救命的药吧。
但是,她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没能被阴霾覆盖。
即便她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因为她邀请他一起去看海,说是临死前的愿望。
可是她的笑容,轻快得让他感觉不到那种曾经压在他心头的沉甸甸的死气。
时间总是悄然而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寺庙里的风景永远只有那一排樱花树。
寂寥的春日,樱花易逝,很快,也就成了几棵光秃秃的枯枝褐干。
初夏未到,可是枝桠间冒出绿腾的叶。
相对的,她的身体已经行将就木了。
那是他的血都改变不了的情况了。
她连变鬼都不行,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
与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