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他究竟在想什么,但这是这个强大到近乎无敌的男人唯一脆弱的时候,作为下属,他必须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
过了很久,黄昏的光影斜斜穿过屋檐,那男人才终于一动。
梁萧上前一步:“七哥?”
“嗯,”程漆半阖着眼应了一声,“过一会儿来取折子。”语气平常。
梁萧就知道那个在地牢里喜怒无常、仿佛没有知觉的男人消失不见了。他低头道:“是。”
程漆回了后院的小厢房,沐浴,换衣,浑身上下再找不出一丝血腥味,然后才坐下来提笔写折子。
他一停笔,门扉正好被叩响,三下之后,梁萧推门进来。
程漆勾唇一笑:“挺准。”
梁萧也笑:“是您的时间准。”这么多年,连洗带写都是一炷香的时间,不差分毫。
程漆把折子递给他,站起来动了动肩颈。他已经换了一身墨色深衣,袖口勾银线,身形挺拔,神情松散。
“我回家了。”
程漆背着摆摆手,径直穿过后院无人的回廊,从一扇偏僻的后门进了武馆的校场。新来的学徒们仍在被师兄打得痛哭流涕,程漆背着手走过去照着穴位踹了几脚。
梁萧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知道“回家”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至于手上这封折子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就不是他关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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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当铺不仅小,还破破烂烂的,陶枝走进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但伙计已经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十分殷切地引着她上座,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姑娘当什么?”
陶枝看了看左右:“你们掌柜的在吗?”
“掌柜的有事儿,姑娘和我说也是一样的。”伙计一直笑模笑样的。
陶枝揉了揉左右的指骨,心想,就问问价,不行就走。于是从荷包里摸出那颗珍珠,轻轻放在托盘里:“这个,值多少?”
伙计眉毛一挑,笑容这才变了:“姑娘稍等一下,我请我们掌柜的出来。”
过一会儿,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从帘子后走出来,一眼瞧见托盘中的那颗珍珠,立刻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
“姑娘这珠子是从哪来的?成色很不错啊。”
陶枝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也露出笑脸,温和道:“是我娘留下来的。”
来处也就是随口一问,掌柜的果然没有多在意,拈起珍珠来回看。
陶枝学聪明了些:“方才在另家当铺,那掌柜想二十两留下,我想着再多转转,才到了您这儿。”
掌柜立刻笑笑:“那姑娘就来对了。”说完他拿出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顿,然后搓搓手,笑道:“这样,姑娘和小店也是有缘,这珠子,三十两我收下,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
陶枝之前算过大致预算,三十两肯定是不够的。但这掌柜的至少和和气气,也没招摇撞骗,陶枝便就笑了笑:“掌柜的,我也是有急用的。”
掌柜哈哈笑两声,手越搓越快:“是、是,都不容易,那这样,我拿自己的钱再加几两……”
陶枝本以为这家店看过就能走,没想到掌柜反反复复地游说她,始终拿着珍珠没有要还的意思。陶枝十分无奈,正想起身告辞,余光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那店伙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严严实实地把门堵上了。
陶枝瞳孔一缩,心口跳了起来。掌柜还在一两一两地加价,已经加到三十五两,见陶枝没有要当的意思,笑容就渐渐不大好看了。
陶枝干脆站起身,一伸手:“算了,我还是去别家再看看,劳烦掌柜了。”
掌柜一笑,眼下挤出几道褶子,拿着珍珠的手却往回一收:“姑娘不再想想了?”
陶枝右手攥成拳,抿起唇:“不了。”
掌柜脸上的笑容还挂着,从桌下掏出个袋子,扔给她:“这里边是三十两碎银子,姑娘拿去用——那我就不送了?慢走。”
陶枝慢慢收回手,长吸一口气:“钱我不要,珍珠还我。”
掌柜干脆道:“钱你爱要不要,珠子已经是我的了。”
陶枝捶了下桌子:“你!”
身后的店伙计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外拖:“姑娘我送送你!”
陶枝拼命挣扎,又要控制着怒意,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放开我!”
“你们这是偷!是抢!”
她虽有左手的毒傍身,但毕竟还想讲讲道理,店伙计却根本不理那套,烦了干脆把人搡到门边上往外一推。
“拿了钱赶紧走!”
陶枝站不稳,被这一推,直接一屁股摔在地,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程漆背着手走出武馆,身后有个十一岁的小学徒探头探脑地缠着他:“大师父,你就收了我!我要打败东街的王小虎!”
程漆眼睛半睁着,懒懒散散地回头拨了一下他的脑袋:“王小虎惹你了?”
“惹了!”小学徒义愤填膺道:“王小虎非说郭玲喜欢他,我们都想打他,可是王小虎太壮了,他拳头有我屁股这么大!”
程漆笑了一声,一抬头:“那是够大——”
小学徒见他一顿,然后忽然大步向街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