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该去的——
“应该是我啊。”邝埜在心内喃喃自语道:“廷益是代我受苦。”
邝埜垂眸,觉得自己的脑子转的都要烧起来了:怎么办,于情于理都得想个办法留住廷益,主要是兵部实在也离不开他,要不就说京城需要……
他还没想完,皇帝又点了他的名。
“都察院左都御史邝埜。”
刚刚还在担忧的于谦的邝埜:……
有病啊陛下!
是,太宗皇帝当年亲征倒也是带过御史的。
但那是事先准备充足的北征,而且太宗有规划,此一征至少大半年,所以是需要御史(纪委)督运粮秣辎重的。
而您这每人发二斗炒面突如其来的亲征,明显只能是速战速决局。
那带几个御史监督军纪是可以的,带我这个年过六十的都察院一把手干啥啊!!
约定俗成,御史监察也是责任分级制度,比如一个百夫长贪污犯军纪,肯定不可能是他这位都察院一把手去弹劾。
邝埜心道:跟我一个级别的我要监督弹劾谁啊?难道我还要弹劾跟我一样倒霉的户部尚书王佐和兵部尚书于谦吗?实话实说,要能的话,我先弹劾陛下你!
很快他发现,皇帝不但带了他——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御史张洪,黄裳,魏贞,申祐……”皇帝一口气点了十个御史,涵盖了都察院各个级别。
邝埜:……
被同僚们赞誉为官一世端谨勤慎的邝埜,内心已经是破防到疯狂吐槽中了:是不是因为之前言官弹劾陛下你的关系,你这回要趁机把我们一网打尽?
在点空了半个都察院后,皇帝终于换了部门。
“吏部左侍郎、内阁学士,曹鼐。”
曹鼐面无表情:他倒是没啥意外,吏部一把手不去,他作为二把手又是内阁成员,想也跑不了。
尤其是听到另一位内阁同事,张益也被点名后,两人还交换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
说来在一连串名单后,曹鼐甚至有种‘大家都是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荒谬悲壮感。
“礼部左侍郎杨善,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
这次被点到名的二位侍郎(论级别分别是各部的二把手二把手),都不怎么意外了:嗯,谢谢陛下,让我们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同僚们在战场上聚齐了呢。
很快,他们就集齐了更多的部门,随着皇帝点名,越来越多官员失去了颜色——
通政司(管内外文书)左通政龚全安;
太常少卿(掌祭祀礼乐)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
太仆少卿(掌牧马之政令)刘容;
大理左寺副(管刑名监狱诉讼等事)马豫;
……
六部九卿五寺列司谁也别跑。
好好好,陛下,您这是要在草原上组织一个朝廷是吧。
直到皇帝开始点玄学部门钦天监,肉眼可见,陛下手里长长的纸页也念到了最后。
姜离也着实念的口干舌燥了。
迅速把最后几位钦天监义士的名字的念完,姜离重新仔细收起了这张纸。
都是,无辜罹难者。
朝上有短暂的死寂,所有人心底浮现出一致的声音:皇上,这是要把大明给干黄摊子啊。
还有啥说的,死命劝住陛下不要亲征!!
随着第一个官员开口‘陛下二思啊’,朝堂登时如同在热油锅里撒了水一样炸开了。
并且非常响应节日氛围,朝堂从会议现场变成了哭坟现场,群臣们都嚎哭表示陛下
您真不能去——主要是……要是您铁了心非要去送死,臣等也不能去啊。
许多人面上不敢说,但心底都升起了邪恶的,不符合‘君臣伦理’的想法:陛下您要真想表现勇猛,能不能单枪匹马自己杀出去,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或者被人家上将取首级也不是不可以)。
*
皇帝的声音自上传来:“众卿如何反对?朕这也是遵先帝遗诏方御驾亲征啊。”
这话还真不是瞎扯,甚至有老臣在皇帝提起这件事后,还能作证确实发生过——
朱祁镇年幼被立为皇太子后,宣宗皇帝很钟爱这个宝贝儿子,有一回直接把他抱在膝盖上,当着满朝文武问儿子:“要是哪天大明有犯国反乱的人,你敢不敢亲率六师去讨伐罪人呢?”
太子版本朱祁镇当场响亮答了句“敢!”
宣宗皇帝那份高兴啊:我儿有朕和祖宗遗风!
甚至喜悦的当场解了龙袍披在朱祁镇身上,然后把儿子放在龙椅上。
“我儿必为圣明天子啊。”
往事如烟。
不,往事如刀,如回旋镖,实在刺心的不堪回首。
如果说之前那些年,还有朝臣们愿意欺骗自己,陛下还年轻,陛下是被王振骗了,陛下年幼时回答先帝那叫一神采英毅。
那么只要陛下不再怠政,肯勤于政事,必然……
直到今日,赤裸裸,或者说简直是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朝臣们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确定:我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