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抱头痛苦良久,浑身僵直,看着床上阖目昏迷的苏佑双眼赤红,痛苦到目眦欲裂,话语难说,悔恨噬心,直到太医赶了回来,他才稍微起身,给太医留出位置。
一众太医忙得焦头烂额,针灸,熨身,驱寒,用上好人参吊了许久的汤药喂进去,昭华殿的人里里外外全都吊着一颗心,手忙脚乱又焦虑难安,昭华殿直到凌晨时分都还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赵懿已经形同朽木,枯槁僵直,神情凝滞,向来恣意优越的脸上却是难以言喻的悔恨,无能无措,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清凉玉台之乱已然被禁卫军镇压,林端带着几位臣子前来复命,他也只是挥了挥手,表示清凉玉台之乱全权交给林端,自己目光不离苏佑,阴郁疲惫。
林端余光微动,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目沉眠的人,床榻下沾染血色的锦衣红袍深黑刺刺眼,触目惊心,它却出现在如此矜贵的人身上眼前。
甚至亲眼看见血溅而头落,娇美刺客空余无头身体。
苏佑究竟受了多少冲击,林端都不敢想,向来在战场上不足为奇的事,林端也偏心地觉得,这种事就不该出现在苏佑眼前。
遭受如此大的冲击委屈。
他从来情绪平淡,心如止水,几乎无情无欲,却心口隐隐作痛。
心疼,心疼床上的人。
林端皱眉,收紧了手掌,自己极其厌恶自己的情绪触动,全是私情种种,难收理智,这是作为祈国圣子最大的忌讳。
“这件事你去办吧。”赵懿声音沙哑,已然疲惫至极,林端收回视线,低头躬身,带领一众官员彻身离开。
凌晨时,日头在床外熹微而升,微光破暗而出,金光摇曳,竟是一个暗夜已然过去,一打眼就到了早朝时节,几个太医身上滚了一身汗,贴在身上印出深印,头发贴着脸皮很是狼狈,汤药器皿摆了一桌子,最后轮番试探把脉,才彼此对视一眼喘了一口气。
“回禀陛下,苏大人寒气暑气已出,但内里空虚,还需要另开方子温养。”忙碌了一通宵的太医已然体力不支,声音微抖,低着头,不敢看也和他们一样熬了一通宵,狰狞可怖的赵懿。
赵懿抬头看向床铺上安然沉眠,安静乖巧的人,双眼赤红,情绪时刻踩在悔恨的刀尖上,脸颊肌肉走向很是紧绷,几乎和嗜杀成性的暴君别无二致。
“他怎么还没醒?”赵懿脱口问。
“回禀陛下,其一是因为苏大人内里空虚,精神不济,其二则是惊悸过度,成恐成怖,心神粉碎,如果想要苏醒既需要内里空虚大足,也需要他心神养足,惊悸退散。”
“需要多久?”赵懿几乎问一句,心口都在疼。
内里不足,寒暑气如入体,甚至惊悸过度,每一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内里虚空只需半月即可补齐,只是这惊悸过度,就是微臣所无从拿捏的了,微臣游历民间时有人两日便好,有人长达十几年,其中缘由,微臣也分辨不清,只希望苏大人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
“......”赵懿几乎艰难地叹了口气,才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
一众太医行礼退下,只有几个宫人在给苏佑端水擦拭,整理照料,赵懿一阵恍惚,却像是回到了每日早朝时分,他和苏佑磋磨,苏佑被他折磨起来给他换衣,自己又发懒地睡回去,他向来都是要闹一闹苏佑的。
非得把人弄得烦躁难耐,推开他的手或者脸,才心满意足地上早朝。
那时的苏佑鲜活而骄矜,总让人魂牵梦绕,情不自禁,哪里像今天这样衰败而安静,无声悄然着,成为沉眠的美人。
他凝视良久,唤了一声:“空月。”
空月坐在床边给苏佑擦脸,闻见赵懿传唤自己,脸上心疼垂泪还未褪去,随即一闪而过埋怨不满,交了锦帕给一旁的宫娥,自己提了沾了血汗的衣裙在赵懿面前跪下。
“朕问你,他是不是深夜难眠,冷汗疼痛?”
“是,而且时时喘息,甚至还会含泪啜泣,细细如蚊,可怜得很。”空月弯腰低头,不看赵懿。
赵懿停顿良久,无从言语,一时间两人分外安静。
窗外天光大亮,日头升出整圆,金黄火热,昭华殿外已有宫人等候服侍,通传内里,早朝已然降至。
赵懿却又开口问:“他,为何,不找太医,也不找朕?又为何,自己固执地完成,不懂来求朕呢?”
他问这话时,语气散了所有威压桀骜,自己只有茫然探查,因为自己在局面里难以走出,所以不得不询问局外的清醒人。
“苏大人心思粗钝从来不曾想过这些,他只觉得是身心劳累,向来不劳烦他人,陛下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不是吗?”
赵懿喉咙发紧,苏佑向来为人随和毫无世家子弟的毛病,事事身体力行,自己觉得无碍的从来不会麻烦别人,风寒小病向来自己烘在被子里。
他知道的。
“倘若他去了议政殿,同皇上倾诉,皇上又是否肯听?奴婢听闻,他进议政殿无人通传便被严惩,而后连进议政殿都需道门通传,这传与见尽是皇上的旨意,您都已经惩罚他去凿冰,您觉得依他的脾气秉性可会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