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虽然周都督说要立即离开风雨飘摇的帝都回江州,但几千江州兵驻扎在城外, 并不是说走就能立刻走。
裴望之先派人打听朝中局势。
南衙北司互相排斥, 中间掺杂着各方藩镇的明争暗斗, 局面错综复杂。
因为周都督上京横插一脚的缘故,如今卢公、曹忠、李元宗几派势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朝中其他大臣浑浑噩噩,不想步赵令嘉的后尘, 谁占上风他们就听命于谁,朝政一片混乱。
江州兵这个时候离开, 势必会引发动荡。
……
周都督来长安以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李元宗作对。
进京第一天, 他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几百身穿甲胄的士兵大摇大摆穿过朱雀大街, 和李元宗的车驾争道, 把李元宗气了个半死。
第三天,大臣们随小皇帝狩猎,周都督百发百中, 专门抢李元宗看好的猎物。李元宗爱面子,又要威慑群臣,又要显示自己乃名门之后,大度容人, 明明脸都要气歪了, 还笑着夸周都督“勇猛不输当年”,讽刺周都督是从他帐下出来的草莽。周都督脸厚如城墙, 在李元宗义子们的明朝暗讽中一箭射下当空飞过的一只大雁, 谈笑如常。
第十天, 大明宫含元殿举行大朝会。
李元宗身穿甲衣,带刀上殿,文武群臣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吱声。小皇帝心慌意乱,面色苍白,频频看向曹忠,曹忠当着大臣的面跋扈毒辣,面对李元宗也束手无策。卢公等人生怕李元宗暴起行刺,哆嗦着挡住他的去路。李元宗大怒,唰啦一声拔出佩刀。群臣相顾失色,两腿战战。
殿前气氛僵持,小内侍们汗出如浆。
这时,周都督大踏步进殿,环视一圈,笑着拔刀,“常听人说司空宝刀削铁如泥,不知我的这把和司空的比起来如何?”
说着不等李元宗回话,一刀砍了过去。
李元宗是突厥王族之后,祖辈曾追随太宗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家族得以获赐国姓,世代和河东世家联姻。作为功臣之后,李元宗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身上既继承了父族的贵族血统,也传承了母族名门世家的荣耀,可以称一声“公子”,不能和一般乱臣贼子那样粗鲁行事。
总之,李元宗既想要造反,又想要名声,还讲究个排场,造反也得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如果没有周都督,李元宗趁势逼小皇帝退位都成。
但周都督这一刀砍下来,李元宗下意识一挡,心想如果今天杀了周都督,日后史书上一定会夸周都督是忠臣良将,而自己会被那帮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的书生骂个千年万载,顿时一个激灵:不行,不能让周麟这个马夫得逞!
两人过了几招,卢公看出他们不想血溅当场,眼珠一转,抚掌击节,赞他二人勇武。
周都督顺着卢公给的台阶还刀入鞘,笑呵呵道:“司空宝刀果然不凡。”
李元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昔日最为倚重的部下。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又过几天,李元宗邀请群臣至司空府赏雪,席间命义子们舞剑,并当堂请出舆图,大谈天下局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司空府已布置下天罗地网,群臣恐惧。
唯有不请自到的周都督面不改色地谈起北方战乱,暗示契丹人在侧虎视眈眈,河东军一旦进入长安,契丹人必定趁虚而入。
李元宗面色铁青,权衡再三,不愿背上引狼入室的骂名,而且他已将长安视为自己的囊中物,舍不得这座繁华都城遭契丹人铁蹄践踏,示意左右随从遣走屏风后埋伏好的刀斧手。
群臣心有余悸,喝酒的手还在发颤。
酒宴结束,周都督立即带着亲随伪装成卢公的家仆离开。
司空府外的李家义子们等了几个时辰都没等到人,这才知周都督早有准备。回去复命,被李元宗臭骂了一顿——李元宗认为自己出身高贵,不愿以刺杀、毒杀之类的小人手段除去周都督,他要在战场上和一手提拔起来的昔日部下一决高下,亲手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痞子。
周都督跟随李元宗多年,深知李元宗的脾性,所以他敢单枪匹马上殿和李元宗对峙,一旦察觉到李元宗真的起了杀心,他就提起当年的往事刺激李元宗,趁李元宗火冒三丈时,溜之大吉。
外人包括卢公都以为周都督是李元宗的克星,其实周都督有自知之明,如果李元宗真的倾全力攻打江州,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李元宗总爱端着架子,有太多顾忌,这是他的弱点。
周都督可以利用这一点,但不能真的放松警惕、以为可以凭借江州兵抵挡住河东军的攻势。
他得把握好尺度,既不能一提起河东军就怕得瑟瑟发抖——那还打什么仗?不如投降得了;也不能自大到藐视河东军,不把河东军当一回事。
……
几个月下来,周都督多次阻挠李元宗,完成对卢公的承诺,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离开长安。
裴望之问:“都督可要知会卢公一声?”
周都督嘴角一勾:“知会卢公,那就走不成了。”
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