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衍坐在周府大堂之上, 默然无言。
大堂上首, 坐着一名中年妇人。
这妇人容貌秀丽端庄, 只是面有愁容, 身上一件杏黄色丝绸夹袄, 面子有些发黄, 显然很有些年头了。这在京城贵妇之中,是绝不可能的。
这妇人, 便是周枫的母亲宋氏。
宋氏两眼微红, 低声哽咽道:“我实在不知该和什么人商量, 京里竟无一个可依靠之人, 淑妃娘娘在宫里,也不是想见就能得见的, 只好托人将你请来。”
陈博衍看着宋氏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问道:“宋家没来人么?”
宋氏摇头, 面色微冷:“打从我嫁出来,同那边是再没什么瓜葛了。我们娘俩是死是活,也不用他们来管。”
陈博衍听着这话,打量了一眼堂上, 桌椅有些掉漆, 地下的毯子也早已看不出花色, 想想宋氏这些年来独个儿抚养周枫,这背后的含辛茹苦,也实在令人动容。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的确不是她一个寡妇能承受的起的。
宋氏在朝中没有什么人情,唯独相识且能倚靠的唯有淑妃这一脉了。
上辈子并没这件事,献祥瑞一事发了之后,淑妃被驱逐出宫,自己抑郁寡欢,落魄沮丧,终日借酒浇愁。其他的友人为了避祸,都和他断绝了往来,唯有周枫母子,接纳了他。他无处可去,无人能说话时,总会来这儿。周府纵然潦倒,宋氏还是会端上几盘自己亲手做的菜和两壶老酒,让周枫陪他说话解闷。
更别提,后来他逃出京城,举兵起事,周枫背负着宋氏,弃了爵位,从京城一路寻觅到义军营中投奔于他,更为他立下了赫赫战功。
患难之交比金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弃周枫不顾的。
陈博衍说道:“姨母,你也别过于担忧,我已送了名帖到刺史府,王昭霖总还不至为难表弟。”
有陈博衍在,宋氏有了主心骨,多少好受了些,说道:“那多谢你了,之前我使人送了礼物银两去打点,奈何人家根本不收,想必看我是个妇人,懒怠理会。”
陈博衍心中明白绝非为此,但当着宋氏面前自不会提起,免得她烦恼,只说道:“姨母放宽心些,有我在,总不至于叫表弟吃这场牢狱之灾。”
宋氏点头道:“你的话,我信的。”
陈博衍又问道:“我之前让姨母打发人到胡府去说和,那方怎么说?”
宋氏听闻此言,便想起胡府的人前来叫嚣时的情形,脸上一白,半晌才说道:“胡府倒是给了回信,说……说他们小少爷如何金贵,如何得老太太的喜欢,就是宫里的昭仪娘娘也极其看重,如今说没就没了,定要、定要枫儿给他们少爷偿命。”她话音颤抖,几乎带上了哭音。
陈博衍却冷笑道:“这官府尚未审过,他们便自作主张了?宫里的昭仪娘娘,只怕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说完,也更不多谈,宽慰了宋氏几句,便起身离去。
宋氏倒也不怎么挽留他,只将他送到了二门上。
陈博衍说道:“姨母留步,尽管放心,表弟的事全在我身上,我定保他安然无恙。”
宋氏点头:“你的话,姨母信的。”
陈博衍便不言语,自元宝手里接了斗篷披上,出门而去。
宋氏立在门上,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方回,从她丈夫过世,多亏了淑妃照应,方才勉强维持的了家计和体面。对于淑妃母子,她心存感激,并绝对的信赖着。
陈博衍出了周府,骑马回宫,一路无言。
他请宋氏派人前往周府,绝非为了说和,只是想打探一下对方的口风。
果不其然,胡府扛出了胡欣儿的大旗,然而胡欣儿自身难保,这档口上闹出这样的事来能有什么好处?想让胡欣儿为胡府撑腰,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件事的由头,还是年前撞见他在酒楼同人打架的那回。
陈博衍还记得,周枫将胡府的小少爷压在地下,左右开弓,连锤了十多拳,骨头也打折了几根。然而那小少爷被人抬走时,尚且还活着。之后,倒也没听闻胡府有什么动静,宋氏心中不宁,还打发了人上门请罪。
然而那时候,胡府说不过小辈不懂事,打闹罢了,何必当真?如此,也就罢了。
陈博衍还在心中琢磨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他虽觉得这事是有人蓄意设套,要圈周枫入坑,然而却想不透目的何在。
走到半途,陈博衍忽见前方一身着甲胄的魁梧壮汉迎面走来,身型极是眼熟。
这人走到跟前,陈博衍方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近身侍卫张岩。
张岩上前,抱拳道:“爷!”
陈博衍勒住缰绳,问道:“什么事?”
张岩回道:“国公府打发人来问,爷若午后有空,请过府一叙。”
陈博衍奇道:“是国公爷相邀,还是萧将军?这时候,正当避嫌,他们倒是不怕。”
张岩答道:“都不是,来人说是四姑娘请您过去。”
陈博衍却是一呆,萧月白主动要见他,这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怔了片刻,当即拨转马头,往安国公府而去。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