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镇东口的楚氏院落中只剩下了贫寒少年一个人,继续蹲在屋子的门槛上,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怔怔发呆。
半个时辰前,北灵观的老道长跟他说,可以保他寿数不减,只是要像个刑徒一样一辈子呆在脚下这座小镇之中,活到被土吃了的那天。这要是放在以前,在那个叫红莲祭酒的风雪楼中人没来之前,他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自幼孤苦的少年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生活,其实也从没去过凉州城,所以能不能离开此地一事,于他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艰难困苦了,人生就那么点长,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从元宵节那一夜过后开始,这笔账就已经注定了不能这么算,再见过了水岫湖的那些人,又见过了眼下这个好像是叫云林宗的这些人之后,这笔账就更不能这么算了。
老酒鬼生前的时候总是脾气不好,惯爱骂骂咧咧,尤其是喝醉了酒之后,有些车轱辘话说了很多年都没有变过说辞,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人可以短命,也可以贫苦,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管你吃的是糠咽菜也好,是山珍海味也罢,反正最后拉出来的都是屎,哪怕是放在油盐酱醋里全过一遍也还是屎,它也香不了!但人活一世,最怕的是断了脊梁,那个时候,你可能连人都不是,街头巷尾,房前屋后,看见了一坨屎,你可能都会觉得它香!”
那个自少年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顶着一只红彤彤的酒糟鼻的酒鬼老头,说起话来总是这么的不讲脸面,发酒疯骂人的时候,可能还会比这个要更难听得多,可楚元宵总会在心里想,如果不是这个老酒鬼,还有后来那个同样面冷心热的老更夫,哪里还会有如今这个只要运气好一些,就能吃上兔腿烧野菜的小镇少年?
人生有很多事,其实可以不做,想一想就行了,但也总会有那么几件事,不吃不喝,不睡不眠,都非做不可!
至于那断头路…老道长在听到他的那句回答后也曾沉默良久,最后不知是安慰还是怎么,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那便如此吧,想来这天下间,也不总有十成十的死局,天演四九,人遁其一,道在万方。”
……
等到忙着发呆的贫寒少年意识到,夜幕之下,入眼所及,还有旁人在的时候,那个蹲在院门墙头上的墨衣年轻人,已经观察他不下一炷香的时间了。
少年猛地抬眼看过去时,那人正曲臂抱膝蹲在门边墙头上,面白无须,朱唇皓齿,还有一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清雅矜贵,面目俊美,还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阴柔气质,此时正饶有兴致看着他,一脸兴味盎然。
楚元宵此时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阵仗,突然看见这样一个人也不如何惊慌,就只是蹲在原地也不起身,看着那个墙头上一脸好奇的黑衣年轻人,问道:“你们这些修行中人,都喜欢这种爬墙头的调调?”
对面那黑衣年轻人闻言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别人我不太清楚,我反正是不怎么喜欢,翻墙哪里比得上踹门来的长志气?”
话音一顿,他突然就改了一口戏腔,一双手腕各自翻转,手掐兰花指,语气悠悠道:“只见那俊俏少年郎,一脚踹开隔壁王寡妇家的门,双手叉腰,意气风发,张口大喊道,‘这是谁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你家苏相公在此,还不快快前来迎接,更待何时?’”
蹲在墙头上的这个黑衣年轻人,就是这么一番装腔作势的唱念做打,丝毫不在意蹲在屋门口的少年那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怡然自乐,洋洋得意,“啧啧啧,你瞧瞧这出口成章的本事,再听听这功力深厚的唱腔,真真是不学就会,不点也通,想来我一定是那种因为时运不济而被埋没了戏伶天赋的一等天才!”
蹲在门槛上的贫寒少年到了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赶紧给对方找台阶,“你是谁?来干啥的?”
“我?”黑衣年轻人一脸饶有兴致,笑道:“我姓苏,你可以叫我苏三载,是个外乡人。”
楚元宵点了点头,这点不是明摆着吗?他看了看那个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蹲在脚下的那块墙头,心疼道:“别蹭了,再蹭你就等着明天和泥给老子砌墙吧!说吧,找我又是为了啥事?”
苏三载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也不算有事,我就是对你有些好奇,所以想过来看看。”
“好奇?”楚元宵有些不解,刚才有个红衣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嗯…”苏三载从墙头上起身,随后轻轻跳了下来,这才看着少年笑道:“就是想看看,能在那个红莲祭酒手下留得一命的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楚元宵此时的心情其实是实打实不太好,所以说话也不愿意太多弯弯绕绕,而且对面这货看着也不像是个什么正经人,于是就干脆道:“现在看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再见!”
少年说着话就准备转身回屋,不想搭理那个傻子!
再反观那个站在院中的黑衣年轻人,似乎少年越是不高兴,他就越高兴,笑眯眯道:“你这小小年纪,火气这么大作甚?不就是走了个断头路而已嘛,怎么像是跟死了爷爷一样?”
好家伙,一句话能戳两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