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令人从内库中取出三个机关密盒,让魏征将星象的预测誊写三份藏于盒中。皇帝、萧宰相、魏大夫各持一个,等数月之后再比对验看。
诸位大臣全程围观,结结实实吃了一整日的瓜,当真是吃得心满意足、神思舒畅。只是满足之余,却难免有所疑问——魏征的谏章固然搅动朝局,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军国大政,为何圣人要如此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甚至亲自下场为臣子的赌约做见证?
几位敏锐的公卿若有所觉,下朝后邀约了几位同乡老友,归家共同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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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内,两仪殿。
皇帝退朝之后,身边侍从便赶紧揭开了御座后的一卷轻纱,却见轻纱后端端正正跪坐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见到皇帝后欢然出声:
“阿耶,阿耶!”
虽然被萧相公的神奇操作搞得头皮发紧,但眼见一双宝贝儿女,李二陛下心头仍旧喜悦万分。他快步走上前去,接过白巾擦拭手脸后抱起女儿,又伸手抚摸儿子额头:
“大郎、五娘,初次随阿耶听朝,可还觉得憋闷么?”
没错,当萧相公与魏大夫彼此撕得不亦乐乎时,大殿后的帷幕中正襟危坐的却是李世民的一双心肝宝贝,长孙皇后的嫡子嫡女,大郎李承乾与五娘李丽质。
这倒也并非李二陛下爱子心切,一时上头,而是极为用心的安排。自聆听天音之后,李二陛下反复思索,渐渐有所领悟——虽然贞观朝名臣如雨,也不是事事都能仰仗。如收拾河北人心、荡涤谶纬迷信等寻常事务,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尽可处置;但疏不间亲,天音反复提及的后世子孙与继承人问题,却非得自己亲自料理不可!
虽然天音暧昧不清,似乎暗示了李承乾未必能在夺嫡中取胜,但以至尊的本心,当然还是希望嫡长子能正常继位——玄武门之变已经开了恶例,继承人问题实在是出不得差错。正因为如此,李二陛下才特意将大郎接到身边教养,并百般用心,斟酌了极为详细的章程。
天音预言中的那位好重孙李隆基相距毕竟甚远,李二陛下鞭长莫及,只得无能郁闷而已;但每每想到好大儿给自己上的“文武大圣”谥号,以及封禅祥瑞大兴土木等等败家举止,那真是怒从心头起不能再自制,虽然不至于抽下腰带将大郎抽得如陀螺一般旋转,但依旧将怒气发泄到了章程之中。真正是吹毛求疵,百般挑剔,定要为大唐培育一位贤能之君。
简单来说,李二陛下编了一份鸡娃指南。
这份指南中,小小年纪的李承乾提前十年体验了朝中社畜的人生。李二陛下为爱子延请了德高望重的女官,每日晨起时督促皇子背诵先秦两汉魏晋以来的辞赋名篇,歌咏《诗》《骚》,以此陶冶性情,荡涤心灵,清除一切可能有的土炮审美。半个时辰的晨读之后,李大郎便须跟随圣人一起上朝,在帷幔后端正坐好,仔细聆听诸位大臣唇枪舌剑的嘴炮,还得用心牢记,费力理解那些高深莫测的引经据典。
散朝用过点心,又是四五名学士多对一轮流讲学,分别教授经史子论诸多典籍;午后休息半个时辰,又于马场练习骑射、箭术,听禁卫讲解兵法。等一日功课已毕,休息就寝之前,还要写一份当日的心得,供皇帝御览。
这份指南可谓详密周到,无所不包,将鸡娃流程安排得妥妥当当。内侍宣读旨意之时,八岁的太子李大郎脸色便渐渐白了下去。看看这一份细密冗长的清单,再回想自己前几年潇洒旷荡的日子,真正是摇摇欲坠,有苦说不出来。
——阿耶这是怎么了?
李二陛下端坐在侧,听着内侍宣读他精心拟定的流程,心中却犹觉不足。继承人的教育固然需要加紧,但天音中那句“嫡子相争”却一直是皇帝不敢稍有遗忘的噩梦。以李二陛下的想法,嫡子相争固然是因权力引诱,也未必没有骨肉亲情淡漠、彼此视为路人的缘故。正因如此,他才一直苦心斟酌,想着能因势利导,培养几个子女间的感情。
而今这同窗共学,不正是增进彼此情谊的天赐良机么?
李二陛下移开目光,刚好看见了坐在身侧把玩九连环的嫡长女李丽质。
……反正鸡一个是娃,鸡两个娃也是鸡嘛。
李二陛下露出了微笑:
“五娘,阿耶与你说一件大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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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除长孙皇后的嫡次子李泰过继在外尚未归宗,勉强躲开一劫以外,李承乾李丽质兄妹都没有逃过父亲的鸡娃热情,提前品尝到了皇帝九九六的快感。李二陛下还向两兄妹振振有词,声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因此万万不可退缩等等。
李大郎倒没敢说什么,五娘李丽质却险些哭了出来:“大哥是太子,自然要有大任;臣又有什么大任要承担,非要吃这个苦呢?”
李世民哼了一声,却不由想起了天音中的种种描述——那个糟心的重孙子,以及宫廷内公主皇后一齐上阵的盛状。
“那可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