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马车停了。人随着向前一掼,双臂接连而成的一横自然地断裂开,静临感觉到自己与他同时松了口气。 “到了。” 谢琅说。 静临心一震,眼看着他起身跳下马车,随后将帘子掀开一角,向自己递过来一只手。 他们来迟了,天光已然大亮,天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都是段不循的故旧。 交谈声喁喁细细地漫入车内,谢琅白玉似的一只手被阳光照耀得几近透明。静临感到一阵目眩,忽然便没有了下车的胆量。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出墙的红杏,就在下一刻,下了马车的那一刻,她的奸|情将大白于昭昭日下。 背叛的耻感占据了整个身子,大地变得像棉花一样柔软,静临脚踩在上面,摇摇欲坠。 谢琅的手臂在她腰间扶了一把,她有了一点力气,抬起头,看到陆梦龙,冯象山,名安,红萼,泗芳。 段不循呢? 静临的目光在附近搜罗起来,最后定格在黑洞洞的牢门口。 陆梦龙摇着扇子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扫了她一眼,又冲着谢琅笑了笑。 意味不明,像是说,怎么你也被这狐狸精蛊惑了,眼光忒差劲;又像是说,你可以啊清和,真有你的。 厌恶令静临漂泊的神魂归位,并在陆梦龙“有好戏看了”的脸上找到一个锚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陆梦龙冷笑一声,摇着扇子,又走回天牢门口了。 段不循是被一红一白两道倩影搀扶出来的。 几个月的牢狱生涯将他磋磨瘦了一圈儿,脸上水落石出,轮廓较从前更分明了些,人看上去倒像是比以往更精神了。 身上那副骨头架子的规模依旧宏阔,高大又伶仃地在衣裳里晃荡。 静临发现,这身衣裳是新换过的,头脸也是梳洗过的。显然,这便是他方才迟迟不出来的缘故了。 许久未见的天光晃得他眯起眼睛,白衣女子从红衣丫鬟手里接过帕子,关切地为他擦拭。 他缓了一会儿,似是适应了,将帕子还给白衣女子,笑了笑。 静临识得他这种风流的笑容,那是段大官人猎艳时惯用的表情。 这个表情一出现在脸上,往日的段不循就回来了。两位红粉佳人点缀了他的落拓,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奸商,反倒像是个九死一生归来的将军,英豪气概,虽败犹荣。 因着白衣女子的缘故,泗芳与红萼很有分寸地与段不循保持了距离。 从陆梦龙口中,静临得知这女子名唤孟沅君。 她身上经历的春秋显然已有三十多个来回,岁月的优容眷顾浅刻在眼角和脖颈,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腹有诗书的气质,态度不狎不昵,却教人直觉,她与段不循之间关系匪浅。 天牢门口惊鸿一瞥,已教静临自惭形秽,此刻就这么望着她,像是读书一般,读她的眉眼,神情,落落大方的仪态,吩咐跨火盆、掸柳枝时的从容和自然……静临读出来了,孟沅君的芳春柔条,劲秋摇落,以及过往的所有春秋,无不写满了段不循的字迹。 他们看上去也很登对,年岁相仿,一个高大,一个绰约,一个风流,一个绝俗。 所有传奇中,唯有绝代佳人可令浪子收心回头。 抑或是,她本身就是浪子的因由,因而也注定是浪子的结果。 静临忍不住去看段不循,读他看向孟沅君的目光。 可是他却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样,在孟沅君的指挥下,听话地转过来、调过去,忙得团团转。 看不清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的心思。 倒是陆梦龙回过头来,迎上静临的视线,目光里分明带着比较,她与孟沅君孰高孰低,又一次在旁人眼中得到了验证。 静临心里那股被官人捉|奸的耻感消散得无影无踪,空荡荡了一瞬,又被后知后觉的酸涩填满。她还以为是自己背叛了他,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们之间,原不过是调|戏与被调|戏,觊觎与欲拒还迎,银子与美色这样的轻浮关系,风一吹就散了,各自波澜无惊,像是从未有事发生。 人事原该如此。偶一为之的消遣,吃酒喝茶一样的市井俗事,本就与郑重的性命相托无关,更谈不上什么矢志不移,什么倾心相许。 她与段不循之间,从未有过承诺,从未有过半分与郑重其事相关的时刻,遑论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样的厚重岁月。 大难不死,经此一遭,他必也是想通了,要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