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义坊不大,坊中居民不过几十户,卢昭容家与柳家又是同里,站在大门口就能看到对方家的屋檐,是以几步路就能到。 静临有话问王婆,将这几步路走得极慢。 翠柳和银儿一个捧着三层的妆奁匣子,一个拎着装了瓶瓶罐罐的小包袱,嘻嘻哈哈地跟在身后充小跟班。 “头一回上门,有什么要紧的,烦干娘再嘱咐几句。” 静临虚心,王婆也乐得提点。 据她说,这卢昭容十四岁就说好了人家,只是还没过门呢,夫婿就害病死了,她也跟着成了望门寡。她一时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又是上吊又是喝药的,寻死觅活好几场,亏得家人发现及时,这才救活了她一条性命。 一来二去,这贞女的名声就传遍闾里,她又放出话来,说已经立誓为亡夫守寡,终生不嫁。适逢督学巡方至此,曲县令也想博一个治县有方的政绩,故就将她的事迹报了上去。 静临设身处地去想,总觉得这里面有些环节说不通,因问道:“她与那夫婿从小便相识?” 王婆摆手,“认识什么?一样是盲婚哑嫁。” 这就奇了,既无情分,怎么就能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如此?难不成世上真有天生的烈女节妇么?静临自是不信,只是这话不好说,只能搁在自个心里嘀咕。 王婆瞅她若有所思,语气闲闲补了一句,“娘子恐怕不知道吧,卢娘子身下还有个弟弟,今年也十八了,就在家里闲着。” 有弟弟与守寡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王婆索性将话挑的更明白些:“卢家这位二郎,正因托了乃姐的福,方才被县里免了徭役呢。” 静临听得心惊,仔细思量,更觉得寒凉彻骨。 自来因徭役致贫者比比皆是,家家户户自是想尽办法,有关系的用关系,没关系的用钱粮,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归是有法子逃了。 还是头一回听说,用女儿的下半生来换的。 “老婆子也就这么一说,”王婆赶紧又道,“到底怎么回事,外人哪里清楚?也是猜的,娘子姑且一听。” “听干娘所言,卢娘子年岁似乎不大,好像……并不符合历来旌表贞节的规矩,怎么就被选上了呢?” “咳!”王婆压低了声音,凑到静临身旁道:“自然是她父亲卢里长运作得当。再一个,她脸上那块疤也的确骇人,你想想,二十来岁嫩生生的小脸蛋,硬生生用剪子戳出来一个血窟窿,这还不算烈么?也是该给她立一座牌坊。” - 卢昭容家里不大,两进三间的小宅院,前面待客,后面住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母亲王氏出来门首迎客,四十来岁的年纪,面黄肌瘦,脸颊微凹,略有些嘬腮。 上下打量了静临一遭,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翠柳和银儿,她方才冲王婆一咧嘴,道:“这位就是柳家娘子了吧,生得真俊。” 因是旌表贞女的场合,静临今日打扮得极规矩,头上只插了个半新不旧的银簪子,浅粉色的蔻丹藏在孝服的宽大袍袖里,足下也换了双素面绣鞋。 自忖并无任何不妥,她亦有礼有节,微笑道:“夫人谬赞了。” 王氏一笑,木头面孔彷佛才有了一丝活人气,“我们是本分人家,平常素淡惯了,也不爱在打扮上头费心思,赶上这么隆重的场合,一时真有些无措,又怕外头人不守规矩,带坏了家里的风气,亏得娘子会这个手艺,有劳了。” 静临的微笑凝在脸上。 王氏浑然不觉,一面将人往后院引,一面道:“昭容是个守规矩的孩子,惯常是足不出户的,是以不能亲自相迎,各位高邻莫要见怪才是。这边——” 两进院子走到底,原来卢昭容竟不住正屋,而是在后园子里另辟了一座二层绣楼住着。 这小楼还是卢昭容夫婿亡故那年建造的,距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木头上面的朱漆褪了大半,成了病恹恹的砖色,檐角和墙根也有了风蚀水腐的痕迹。整座小楼孤零零的,仿佛是被流放至此,被这萧瑟衰败的秋园一衬,更显凄凉。 静临看得心里发堵,银儿和翠柳看过来,俱都面露不忍。 “昭容啊,快开门,柳家娘子来了!” 王氏头前领着众人上了楼,语气颇为欢喜,“来,快请进。” 热络里隐有三分骄矜。 二楼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卢昭容静静地站在门口,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静临骇得后退一步,亏得翠柳在后面扶了一把,方才没有沿着楼梯滚落下去。 她并非无理之人,只是目光所及太过悚人,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