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他抿着嘴唇,呼吸短促,咬紧牙关。眼前空芜的苔原上,气温愈来愈低了。冻结苔原的灾厄即将来临。 冰凉的水渍在他跑步时不再飞溅,而是变成嘎吱嘎吱的碎冰屑洒落行迹,成一束束一丛丛闪亮的小冰晶。 冰碴是苔原下的冻土里藏着的利器,足以在将他的脚冻得通红的同时,让他的足下皮开肉绽。在湿润的苔原上,这些冰碴吸食着他身体里的水分,试图抽干他。 少年逐渐干皴蜕皮。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他需要停下脚步取暖休息。 可他不能停下。 作为江流精怪,他生来便不老不死,长命无忧。即使受伤,无论深重,都可不药而愈。 时间在江流,永远流淌,也永远停滞。痛苦于他而言,只是临时的惩戒。他咬咬牙坚持,向地面重重踏去。 泪洒苔原,周遭寂静冰冷,渴望无依,呼唤无靠。苔原上刮过阵阵寒风,天地静寂,悄然无声。 天地再一次旋转,毫无预兆。 巨大的岩壁原是他脚下的土地,将成天空高悬。 翻滚之间,少年迅速伸手掏入苔藓地衣中,试图寻找抓住其假根茎,将自己吊在空中。手掌中勒痕斑斑,让人不忍直视。 苔藓短弱,假根茎像小针一样扎在他的掌心中,而后如同皮屑般洒落掉,不堪持握。 扳持未果,滑落而下的他,双臂被苔藓擦出道道血痕,只得使劲将手指扣进岩石表层里,以减弱滑落之势。 如同野兽磨砺爪牙,石壁上被他抠出十道深切爪痕,可他的手掌不比野兽利爪,指甲劈裂,鲜血淋漓,一滴,又一滴的顺着苔藓的茎叶流下来,本就滑腻的苔衣表面变得愈加湿润光滑。 岩壁即将翻为天空,他还在向下滑落,摇摇欲坠。 思忖片刻,他蓄力将手指用作撬杆,施加寸劲,插入岩壁。 以掌为钉,将自己钉在岩壁天空。 痛苦如锥钻心刺骨,他面不改色。 他对于“莫扣门”再熟悉不过了。这片被称为“莫扣门”的长满苔藓地衣的无际苔原,亦是江流的屏障。垂直岩壁为角苔壁,辽阔冰原为地钱原,高远苍空为泥炭空,苔原在岩壁,冰原,天空三种方位中不时变换,以阻止外人进入江流。 他曾经嗤笑奚落,想要进入江流,却死于“莫扣门”的无数人间过客。如今,或许,他也要变成其中一个。 “甚是疯狂。”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琅垚全身上下,已伤痕累累。我们得停下来。”温柔的声音立刻接话道。 “如何停下,停下怎么能行。’莫扣门’向来如此翻飞天地,不遑时季,他才应当停下。停止试图回到江流。停止他痴心妄想的图谋,就可以停止这场无止尽的痛苦。”尖细的声音不出意外地阻止道。 “可他为什么想要回来。我们应当问他。”温柔的声音问道。 “如何问,他现今身处’莫扣门’之中,耳目闭塞,五感失常。”尖细的声音回答道。 “琅垚失血,体渐凉,他就要撑不住了。”温柔的声音委屈喑哑道。 “就算他撑过此番天旋地转又如何。莫扣门时却扣门,无人问津空悲恨。不如挥手暂别离,他日可问复相问。”尖细的声音咏叹着。 “甚是糊涂。”低沉的声音徐徐接话道。 指骨断裂的声音顺着臂膀传来,只靠几根指骨的力量不足以悬吊起少年的重量。 他缩臂沉肩,聚指为掌,直劈入岩石的夹层里。 手腕处当即扭断,幸靠着皮粘肉黏,他的手掌已严严实实被锁在这石层中,挂系着他的四肢躯干。 他咬牙不肯发出痛吼,知道自己就算断掌也可再生,可他已在这’莫扣门’中被困多时,也就是说,柔荑也已被困多时了。 他垂下头,泪水喷涌而出,在他脸上洗出两道绿色的泪辙,默悔道,“倘使我早知今日,那时我绝不会带上柔荑,鄙贱琅垚,不乞容恕,只望江流之子宽之,救救柔荑吧。” 弹指之间,苔藓壮大长高,冒出枝桠,抽叶生花,悬天的岩壁上出现万千条溪水,淙淙喧哗,潦溢不流。 正中央,从天上倒长出一棵巨柳,自空中垂挂。 天岩峻秀,倒柳垂风。 泥土和植物的香气扑鼻而来,琅垚被柔嫩青翠的柳条包裹着,伤口渐渐恢复。 空灵的声音回响在青天岩壁,“琅垚。” 他顾不得断骨新伤,连忙默念数声“江流之子”以应。 江流之子不喜言语,江流便以沉默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