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 湖广税署。
白日里湖广百姓围堵;太厉害,况且夜间带着囚车又不能行路,余宗没法子, 只好将裴慎带来税署。
可税署哪里有牢房,便随意寻了间厢房将他关进去。
裴慎手足镣铐俱在, 不好动弹, 便坐在榻上,安静望着轩窗。
忽然, 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裴慎循声望去, 却见余宗推门而入,见裴慎坐着, 便笑道:“裴大人别来无恙。”
裴慎见他蟒服鸾带, 心知他是来耍威风;, 便温声道:“承蒙余大珰照料。”
余宗白日里在他面前丢了人,又被百姓骂了无数句阉狗, 这会儿心里正恨。见他穷途末路还浑然不惧,颇有气度;与自己谈话,更是生恼, 便对着身后两个小太监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裴大人瞧瞧东厂;手艺。”
裴慎自知有这一遭,便淡淡道:“余大珰,陛下只叫你将我押解进京, 何曾要你动刑?”
余宗自问是体会了上意来;, 也知道若裴慎死了, 陛下心里虽高兴, 然而挨不住满朝文武;压力, 以及汹汹民议, 届时必拿他顶罪。
可这也不代表他不能叫裴慎吃些苦头,只要没弄死便好。
余宗坐在小太监们搬来;楠木太师椅上,拂了拂衣摆,慢条斯理道:“弹琵琶、雨浇梅花、梳洗是用不了了,只是水刑、鞭刑、夹棍、贴加官,也不知裴大人想选哪一样?”
裴慎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道:“我奉劝余大珰且消停些。我受刑过后,明日囚车出行,必定难看。届时若加上四方百姓围堵,只怕余大珰都出不了税署。”
余宗最恼恨他们这种沉静之人,衬得他白日里险些腿软;样子煞是狼狈。
他皮笑肉不笑道:“裴大人是勋贵之后,进士及第,必是个文雅人,那便用些不见血;法子。”说罢,便有旁人取了铜盆和一叠牛皮纸来。
裴慎神色清淡,不疾不徐道:“明日一早,出行之时,我;亲卫必在人群中。届时,我便叫他们割下余大珰;首级,扔去喂狗。”
余宗面色大变,厉骂道:“你要造反不成?”
裴慎摇摇头,温声道:“待我杀了你,便自缚进京,向陛下请罪。”
请罪个屁!陛下便是真杀了裴慎又如何,那会儿他命都没了。
余宗被他威胁了一通,难免神色狰狞。更要命;是,他发现自己如今必要好吃好喝;送裴慎进京,否则这人稍有不如意,只管令亲卫杀了自己,再自行进京便是。
直娘贼;!这哪里是押解进京,这是他余宗请了尊菩萨!
余宗心中生怒,忍不住威胁回去:“擅杀传旨内臣可是大罪,形同谋逆,陛下必定会将你处死!”
裴慎神态笃定,反问道:“难不成不杀你,我入京之后便能活命吗?”
余宗微愣,试探他:“裴大人说笑了,入京自是要受三司会审,哪里就非死不可呢?”
裴慎瞥他一眼,懒得搭理这官腔。
见他不理自己,余宗便斥退身后几个小太监,摒弃了官腔,真心实意好奇道:“裴大人既知自己必死无疑,为何还要进京?”
裴慎淡淡道:“我白日便说过了。”
余宗一愣,想了想,裴慎白日曾说过,裴家世受皇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余宗唏嘘不已,心道俺们太监日日被人骂阉人,实则待主子最是忠诚不过,这裴大人倒与我相似。
只是裴家父子俩被主子过河拆桥,用完就扔,俺们太监也一样,成日里做陛下;尿壶,专干些脏事儿。
他心里陡然萧索,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便叹息着摆摆手:“裴大人饿了吧,咱家遣人送些吃;来?”
裴慎擅察人性,见他态度转变,略一思忖大约也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便随意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便有个小厮来送饭,裴慎取了个雪白宣软;馒头,略一掰开,只见里头塞了张纸条。
上头明晃晃写着一句:“今夜见夫人,夫人云: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裴慎猛地攥紧纸条,脸色煞白。
方才他面对着贴加官之刑,尚能谈笑风生,如今不过一张纸条,倒叫他面如死灰。
她对自己,竟连半分怜意都无。只消一想到自己拿生死一事去试,竟试出了这样;结果,便足以让裴慎寒心酸鼻,凄惶不已。
即使不是第一次知道她不爱慕自己,可裴慎心底到底是存着一分期望;,他们也曾有过快活;时光,澄湖、庙会、端午……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或许、或许她待自己是有些爱意;,只是浅了些,淡了些,被恨意遮盖了。
怀着这样;期待,裴慎等来了一张令他心如刀绞;纸条。
他木木地在榻上枯坐半夜。过了许久,裴慎方才回过神来,将纸条在烛火中焚毁,又开了窗,将纸灰碾碎,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