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见沈澜白着脸阖上窗,便翻身下马,只将白玉马鞭扔给陈松墨。
陈松墨叩门,林秉忠自去处理躺在地上血流如注,哀嚎如泣的宁金哥。
茶博士正要出门查看,刚打开一扇乌木门,便见有一石青圆领袍的锦衣公子立于门前。
“公子里面请,可还要投宿?”茶博士问道。
裴慎懒得答话,只绕过堂中两两的客商,径自上了二楼。那茶博士纳闷,正欲阻拦,陈松墨径自塞了二十文大钱过去,笑道:“寻个人便走。”
茶博士便不说话了。
沈澜坐在房中,耳侧是客商们两两尚在讲价之声,伴随着木制楼梯咯吱咯吱。
她知道,是裴慎上来了。
沈澜没有逃,此刻她根本逃不了,若逃了反倒惹怒裴慎,徒受皮肉之苦。
她只冷着脸暗自思索,复盘计划。
沈澜自问出逃离府之事看似粗糙,实则颇为精密。她知道翠微对裴慎有想法,劝说或逼凌,对方势必肯帮她出府。
知道裴慎不爱凑热闹,她提议为素秋举办送行宴,裴慎必定会去外书房避开人。这样一来,她便能让外书房值守的亲卫听到裴慎亲口允诺放她离府,而不是在内院让一群无法去官府办事的丫鬟婆子听见。
她更知道近来在外书房值守的是林秉忠,此人性格耿介鲁直,只消她言两语便能骗动此人速速去官府为她销奴籍。若换成了陈松墨,见她这般着急离去,必定心中起疑。势必要劝她再等等,等裴慎酒醒后,他问清楚了再去官府。
她甚至猜到了自己此前以葵水为理由推开裴慎,此番携酒前去,裴慎必以为自己是来与他亲热的,心猿意马之下,待她自然就有几分柔情似水,临上.床前什么诺言都能说出口,加之酒后思维没那么缜密,被她哄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切都很顺利,待她出了府,更是万事顺遂。
她寻念春所做的直缀不过是寻常样式,普通布料,满大街的男子一半都这么穿,毫不稀奇。更别提她还特意在里面多穿了几件,好增加身量与腰围。
她头上的四方平定巾宽大高耸,从视觉上增加了她的身高,又盖住了她的额头,看起来好似有了个刘海遮面。
她年未用钗环首饰,不仅仅是怕自己打扮惹出祸来,更多的是为了不戴耳坠,令耳洞闭合。如今沈澜的耳洞,只有凑近了细看,方能见到浅淡的耳洞痕迹。
更别提沈澜离开那半尺巷时,还特意从墙上蹭了些雪白的墙粉,抹在耳洞上。她人本就白净,那点墙粉毫不突兀地遮盖了耳洞。
唯一剩下的破绽便是喉结,所以沈澜直缀内穿的是素白立领中单,遮盖住了一半脖子,喉结若隐若现,便不甚明显。
京都人口逾百万,茫茫人海里,又经过一番不露痕迹的乔装改扮,只要不是一直跟着她,想找到她怎么都要花费个两天罢。
至于去城门码头围堵,简直是说笑。京都有十六个城门,七个官办码头。裴慎或许有能力将人手洒遍这些出入口,但绝不会为了她一个婢女动用。
如此这般,沈澜甚至可以悠闲地小憩一会儿,明早拿到扬州路引和空白路引,解决了宁金哥后即刻乘上茶博士订下的船只。从京都去往扬州的路上,有十余个驿站城镇,沈澜只要随意挑一个下船。接着在空白路引里填上目的地,换乘一次船只,裴慎便再也追不到她了。
甚至当她到达目的地时,还可以路引为凭证,隐去国公府丫鬟这段过往,京都衙门发放的路引自会证实她是京都本地人,家住汇通街里铺,亲朋俱亡,家道中落,前来此地经商。
届时她持路引去当地衙门,有官府发布的路引为证,再贿些钱财,便能在当地安家落户,买房置产。这样一来,她连户籍都解决了。
不仅如此,裴慎想查到扬州路引自然轻松,不过是遣人去顺天府衙问一问罢了。待他查到了,目光自然会转去扬州。任由他派人在扬州琼华处守多久,都等不到沈澜。
这计划千好万好,沈澜着实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纰漏了?
沈澜冷白着面色,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窗外霜天素月,夜雨绵密侵寒衣,间有漏声迢迢相递。
她安静坐了会儿,门口便传来“叩叩”两声,是裴慎醇厚的嗓音:“开门。”
语罢,带着点兴味盎然的笑意:“给你送路引来。”
沈澜避无可避,只起身取下门闩,开门后见裴慎笑盈盈望着她,石青色圆领袍衣角沾雨,素银荔枝腰带系着白玉子母扣小香盒,清俊英挺,如庭前玉树。
“喏。”裴慎轻笑,只将手中路引递给她。
沈澜接过来一看,两份路引,一份扬州,一份空白。
捏着薄薄的两张纸,沈澜心中惊惧。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问题竟出在这里。
她猜到裴慎会去查路引,故而特意要了两份。一份扬州,一份空白。
她断定裴慎若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