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夫深吸一口气,双手竟有些颤抖。
他经营济善堂这么多年,在模糊的血肉上缝补过许多次,替扶桑镇的百姓治过大大小小的伤病,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胆战心惊。
他一手捏住离若舟的小腿,另一只手寻到她方才画出的那根关节上。
“小腿上的手往左点,再左点。”离若舟还指挥了起来。
钱大夫用这种法子本就心里没底,见离若舟这般絮絮不停,越发心惊。
这么一掰,要是把这条腿彻底掰折了……
“就是这个位置,来吧!”离若舟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钱大夫稳住心神,右手向左,左手往右,双手齐齐用力。只听咯吱一声,原本吊着的左小腿竟真的复原了。
离若舟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双腿打了麻药,不能动弹,便伸手抬了抬自己的左腿。不出所料,左腿接上了。
“还真……真行?”钱大夫忘记自己一把年纪还半跪在地上,他探了又探,直到确认这条腿完好无疑,才哆嗦着缩回了手。
一旁,榻上目睹了一切的男子微微动了动,朝着离若舟的两条腿看来。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他微微张唇,却是没吐出一个字。
男子的目光又从腿上移到离若舟的脸上,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两个人都躺着,一个躺在榻上,一个躺在担架上。
“还有右腿呢。”离若舟指了指自己另一条腿。
钱大夫回过神来,回想着刚才的手势。他忙摸索着离若舟另一条断腿骨,一边变换着力道。
“钱大夫,孺子可教嘛。”离若舟这次没有指挥,因为钱大夫已经找准了断骨的位置。
又是咯吱一声,大小腿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离若舟同样伸手抬了抬,咦,好了!
她伸出一根大拇指,“果然是华佗在世!”
心有余悸的钱大夫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冷笑一声。“别给老夫扣这个高名,这双腿是你自己接上的。”
离若舟双手抱拳,“不敢居功,还是钱大夫医术高超。”
钱大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也不知在药柜前倒腾什么。
帘子后,就剩下离若舟和床上的男子四目相对。
“我这……麻药还得一个时辰,还得在这叨扰一下。”离若舟吃力地坐起来,看向那男子。
刚刚只顾着自己的腿,没顾得上看他。此时再一细看,他脸上的几道伤痕又愈合了些,看着没之前瘆人了,有些地方已经结了痂。
“你叫什么名字?”离若舟找了个话题。
那男子静静看着她,不开口,也不动。
离若舟扯了扯嘴角,朝四周看了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跟我说话,就这么看着,不尴尬吗?”
榻上的人依然没有开口,只是眼皮抬了抬。
“你不会当真是哑巴吧?”
男子的唇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手指,指着离若舟的双腿。他的唇,似乎在说什么。
离若舟凑到他面前,眼睛贴近他的唇。
男子的眼皮又是一抬,脸上快速泛起了一阵红。
好在帘内光线暗,离若舟并未发觉。她盯着男子的唇,模仿着他的唇形。“痛……”
离若舟似乎意会,直起身子,“你是在问,我痛不痛?”
男子的眼皮微微眨了眨。
“不痛啊,我有好东西。”离若舟说着,拿起了方才那根竹管子。
男子眼珠转动,看向竹管顶部那根尖如细针的尖头,又重新微微转头,看向离若舟。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离若舟竟从男子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怜悯。
他是在可怜自己吗?像他这种伤得快没命的人,还能可怜别人……
“好吧,其实是有些痛。”离若舟微微叹了口气,“特别是麻药失效的时候,不过痛的时候我就掐自己的手,手上痛了,腿就不痛咯。”
男子微微摇头,似乎并不赞同离若舟的做法。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打针很痛……”离若舟将那根竹管丢到一旁,“还好用不上了。”
男子微微侧过脸,注视着离若舟手里的竹管,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玩意儿。
“这个东西,叫注射器。”离若舟似乎在对男子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男子无法搭言,只静静听她说话。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整个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偏到了榻的边沿。
这个角度,坐在担架上的离若舟刚好与他同等高度,能看清他的全脸。
男子的双眸平静如湖,微微勾起的唇角如同一轮弯月。他偶尔眨眼,眼中的微光像是从黎明到白日。
真好看啊……这样的人,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成了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