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遗忘了奚玄卿曾存在过,除了仓灵。
他只有一片斑驳破碎的魂魄,寄居在奚暮体内,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存在。
但仓灵知道。
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从不是停止呼吸,肉身焚毁,而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记得他。
被遗忘了才是真正的“不存在了”。
补天后的奚玄卿被囚困在天外天上,在一片虚无中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天外天大到没有边际,也渺小到只容得下一个奚玄卿,他面前有一个棋盘,这个棋盘便是鸿濛世界。
他曾也是棋盘上的一枚小小棋子,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
如今,他却成了执棋人。
曾被宿命包裹,陷落在兰因絮果的诅咒中,不得解脱,怨过恨过,甚至卑微祈求过,倘若摆脱这个巨大棋盘,是不是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直到他成为新的天道,棋盘摆在他面前,他从走卒变成执棋人,才发现,真正的悲哀从来不是成为被命运操控的棋子,而是……这盘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可以操控任何人的命运,唯独他自己,连一个参与权都求不到。
所有人都在慢慢忘记他,包括仓灵。
等到再也没人记得他的时候,他或许连自己都会将自己遗忘,从此成为真正的天道,观棋,执棋,设下边界,冷眼看世界,成为一个存在着的不存在。
冷静下来后,奚玄卿用他的新特权庇护着丹穴山,让仓灵成为真正的天道宠儿。
直到他终于忘记了自己是谁。
再无一物可赠。
他陷入一场清醒的长眠中。
如此,多少年,他记不得。
直到隔着浩瀚宇宙,隔着时间长河,一道声音跨越遥亘时光,在他耳边轻喃。
他唤了他的名字,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
“奚、玄、卿……”
他终于再也无法独享孤独。
他从尘封中睁开双眼,拼了命地撕扯囚困他的荆棘,千刀万剐地剔掉新的身躯,放弃了天道能拥有的一切,也挣脱了浩瀚宇宙那么大的牢笼。
他用自己,填了面前的棋盘,打开了天梯通道。
一缕残破的幽魂,飞向仓灵所在的人间。
仓灵喜欢看他的眼睛,对视时是绽到荼靡的桃花,微垂长睫时,又像是花开一半,半明半昧,最重要的是,仓灵始终认为一个人的眼睛里藏着魂魄,他生怕那抹幽魂从他眼皮子底下飘走,便亲自看守,要将他重新俘获的奴隶困锁在用情爱织就的罗网中。
对此,奚玄卿并无意见。
甚至满心都是不可言说的愉悦。
却也担忧,从他回来后仓灵已经好几日不曾合眼了,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只留下一个被困在三百年前记忆中的奚暮。
这点患得患失,奚玄卿看在眼底,也酸酸甜甜地涌上
心头,带着微微涩意。
仓灵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他,不只是记忆中的奚暮。
倘若没有那些糟糕的过往,奚玄卿不会想这么多,但如今,他心知肚明,在仓灵眼里,他应该只是凑成完整奚暮的一部分吧?
仓灵爱他,就像爱着爱人身上的一双手,一只眼一样。
沾了奚暮的光,他才讨得一个爱屋及乌。
因而,到底是心怀卑怯的,手脚也拘谨许多。
他抱着仓灵,像是抱着一盏琉璃玉制的名贵瓷器,不敢松手怕摔了,又不敢抱紧怕捏碎,吻他的时候,也只如红翅蜻蜓掠过水面,漾开一圈涟漪便打住,不敢再贪多。
仓灵哪里懂这些,他开窍太晚,被奚暮惯了三百年都没生出情丝,所有的勇气都在九天境上为了让奚玄卿想起他而耗光。
想不通的问题总习惯避开。
就像涅槃重生后,他想起过往一切时不晓得如何面对,干脆直接封印自己的记忆,手段粗暴直接。
但显然,有些腐肉不剜掉,伤就永远不会愈合。
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找不到病症,但不妨碍仓灵直接下药。
奚玄卿的问题,讳莫如深,不好直接开口问,仓灵悲悯地看着他,心底算盘珠子噼叭直拨。
某一日,他将孔雀丢给他的万灵境政务直接甩在奚玄卿眼前,叉腰道:“你当过九天境的神尊,这些事肯定做的得心应手,我昨晚失眠了,要回去补觉,你快些做完,免得孔雀又要唠叨我。”
奚玄卿笑了笑,一边说:“我这算不算后宫干政?”又一边老老实实展开案折,批阅起来。
“知道就好!”仓灵自豪叉腰,“娶妻娶贤,能者多劳,做好了封你当皇后。”
忽然,一片柔软印在奚玄卿脸颊上。
“先盖个戳。”
奚玄卿整个人愣住,耳尖慢慢熏红,笔端墨渍滴落在一份展开的案折上。
上面是谏言凤主应该效仿凡尘境的帝王,广纳后宫,就算寿数绵长,不为繁育子嗣,也该加强氏族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专宠一个无权无势,来路不明的石头。
奚玄卿:“……”
前九天境神尊,现天道,都给你们家凤主当后妃了,还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