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伊尔兰商会能踏足之地以外的地方。”我眉眼倦怠,“我们的教会说,女神会保佑他们。”
室内鸦雀无声。
我抿下一口热茶。
商人胆敢肆无忌惮,不,不止商人,应该说恶人肆无忌惮,归根究底,归因于当权者却无所作为。
领地是领主的私产,领地上的人口都是贵族领主的所有物。人的价值不再是单独的个体,仅仅是一个数字。
当然有领主不满兴起的工业,大有人在。如果人人都去做皮革鞣制、造纸印刷等等工作,他的田地、庄园何人打理?
领主因为工业抢夺他的农耕人口而大发雷霆,想将人们赶回农田。可是半辈子种地都吃不饱的饭的农人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能养家糊口的工作,怎么肯回到领主的土地上,为领主的收成耕作?
那就逃吧、跑吧。
离开活不下去的家乡,去能活下去的地方。
正如当年最早的那一批行商人。
离开故土,去寻找新的家乡。
商会行的是阳谋。
而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容忍我的原因,在于商会的背后站着伊尔兰和卡里金。
最重要的是,卡里金本身是武力的象征,而卡里金的背后,是皇帝本人。
还有比皇帝更大的封建贵族吗?
只是现在不同了。
卡里金与伊尔兰解绑,商会也变成众多势力眼里的一块可以被争抢的肥肉。
我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在苦笑。
游走在规则边缘的每时每刻我都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事实上,需要面对的不止是领地与人口的纷争,还有层出不穷的强盗。
收入不稳定,私掠便出现了。
大部分的强盗不成气候,是连口饭都吃不上的黎民百姓被逼成了盗贼。
真正威名在外的“大强盗”哪个细查下来不是与缺德腐化的贵族、政治家挂钩?对于当地的居民,尤其是过往商队而言,他们就是行商路上最可怕的瘟神。
有强盗把持出没的商路,商队自然会减少,这样一来,沿途的商品流动当然衰退,当地的物价飞涨。即便还有商队敢于铤而走险,高昂的保镖费也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我都不敢保证伊尔兰家的商队绝不会遭到打劫。
即便能拿着贵族的名帖去向当地的领主求助又如何?说不定这位领主的仓库里,正堆满被劫走的货物。
这才是商人们不得不向贵族寻求“保护”的缘故。
小贵族会向大贵族低头,没有武力的贵族会向武德充沛的贵族低头。社会的等级森严,都是踩着活人的骨与血上去的。
不断倾轧的生存空间,最后窒息的都是社会底层的百姓。而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生衣食无忧,不会有朝一日坠落到最深处去。
“另外,请你明白一点。”我靠回椅背上,“不是商人决定翡翠海的葡萄酒比本土产的昂贵,是人们决定的。”
弗莱明帝国原本自产的并不是葡萄酒,而是苹果酒。
自从翡翠海的葡萄酒被引进后,销路通畅,本地才陆续出现葡萄园种植酿酒。但因为葡萄品种和技术落后的原因,口味差强人意,保鲜技术也落后,自酿的酒仅能填补下级市场的空缺。
翡翠海的葡萄酒早已脱离粗放经营,他们都是大片大片成群的葡萄种植园,有着成熟的技术经验。而弗莱明帝国的人民还被困在领主的土地上,日夜劳作,为了那些不会进入自己口袋的麦子。
“你家的果园又是为何要种植葡萄?”我扯了扯嘴角,“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那么把果园腾出来种植小麦不好吗?”
艾尔深吸一口气,看她把卷成筒的文件抓得死紧的模样,八成是不会拿出来试验有没有翼靴手杖纹了。
“可是你无法否认,这世上仍旧存在邪恶的商人。”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经过某种巨大的打击后反应迟钝,“就像地上这个……为了钱财,不择手段!”
我不知道方才我费尽口舌的一番话里哪一句触动了她,还是说全都是?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慢慢说着,双手搭在膝,十指交错,“这世上仍有利欲熏心之辈,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出卖。但法律会审判他,陛下也会审判他,对吗?”
说完,我扬起微笑,征询似的看向每个人。与我对上视线的人当然纷纷点头,唯恐自己点头慢了,被怒斥为对陛下不忠。
法律会审判他,陛下会审判他。
唯独人民无法审判罪人。
真讽刺啊。
无人发现,我搭在膝上的十指微微收紧。
我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在场的这些骑士,他们都是帝国的砥柱基石,是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