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海外战役告捷的消息传回来,王都顿时陷入史无前例的激昂热潮。大街上到处都是欢庆后零落满地的彩带和礼花纸屑。
装载满啤酒的橡木桶堆得高高的,一车又一车地拉进城来。裁缝店里挤满了来取货和打样的客人。帽子店亦是人头攒动。
每一处都是人声鼎沸。整座城好像一个巨大的火炉,煅烧着一颗热情饱涨的炉心。每个人都在为了欢迎军队凯旋而忙得团团转。
街上人挤人,马车行进得极慢。马疲惫,人也疲惫。
我本来就在外面查了半天的账,已累得不想说话。外出归来后,又发现季莫法娜在招待客人。
季莫法娜是我母亲的表姊妹。自母亲在我幼年去世后,她便一直留在家中照顾父亲和我。
十几年来,她对这个家庭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
或许比我父亲还要多。
我回到房间换下外出的服装。女仆一边帮我拆开盘起的发髻,一边低声告诉我,是一位婶母带着我的表妹上门做客。
我这位婶母——贝朗瑞男爵夫人向来不是省油的灯,惯会尖酸刻薄,捧高踩低。
我母亲在世时常生病,她就常常冷嘲热讽父亲娶的不是合格的名门淑女。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更是一心认定她生的表妹身体健康,更适合做卡里金家下一任女主人。
而我,迟早会像母亲一样早早夭折。
我略一抬眼刚想问她们为何不请自来,就看见梳妆镜里的自己绿瞳黯淡,连金发都似乎失去往日光泽。
整个人看起来了无生趣。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现在是这副尊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半张脸。
“罗莎。”我说,“请你还是帮我将头发盘起来吧。稍微显得精神一些。”
我拿起桌上的化妆品,将脸色修饰到能见人的地步。不至于因为苍白的面容和微微泛青的眼底而失礼于人前。
我第一次化妆,是在瓦罗娜夫人的教导下。
那时我还很小,我天生发育迟缓,看起来比同龄人都小上些岁数。
这个岁数的女孩普遍长得比男孩还高,亭亭玉立。我又是个自小病弱的女孩,个头比其他孩子都瘦小得多。
总是怯生生地跟在未婚夫的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就失去这个会保护我的人。
他挥汗如雨练习剑术的时候,我就会去找瓦罗娜夫人喝茶、聊天。
但是一位成熟华贵的女主人跟一个几岁的小孩能聊什么呢?无非是带着我玩耍,教导我礼仪罢了。
卡里金家的女主人卧室里帷幔低垂,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雍容又馥郁。
瓦罗娜夫人身着轻薄的晨衣,坐在梳妆台前。她弯腰将我抱上软凳,指着桌上的一件件精美物品教我辨认。
会让面容变得瓷一般洁白的粉霜、可以给苍白双颊染上樱色的腮红、能让眼眸更加明亮有神的眼影……
还有无时无刻都拥有魔力一般,随时能将人变得气血充盈、精神焕发的口红。
她鼻腔里蕴着低哝的笑意,挑起一点玫瑰研磨调和出来的香膏,点在我的眉心。
搂我在怀里,对着镜子两人的倒影说:
“伊莉丝,化妆就是我们女人的战袍。画上妆容,就没人能看穿你的虚弱。”
年幼的我似懂非懂,只觉得眉心那一点红格外的惹眼。红得好像能破开黑暗,带来勇气与希望。
带来无限象征美好的希望。
我用细刷蘸取一点口脂,点在血色近无的唇上。
重新梳妆打扮后,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状态好上许多,只有绿色的眼眸略显得郁结暗沉。
我起身,整理衣裙,双手叠在小腹前,端正地朝会客厅走去。
瓦罗娜夫人说得对。
化妆就是我的战袍。
用这一袭美丽的假面遮挡,没人能看得穿我虚弱至极。
……
婶母和表妹坐在小会客厅里,看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大有我不现身,她们不走的架势。
季莫法娜虽说是我的表姨妈,但一来只是母亲的远方表姊妹,二来又不是我们家女管家,身份尴尬。婶母这样的客人来,她只能小心招待,无权送客。
季莫法娜在门外低声告诉我,今天下午我前脚出门,她们后脚便进门来,一直等到现在。
似乎是掐准了时机,一定来好好奚落我一通。
我和卡里金家的婚约已经彻底在王都沦为笑话。这些日子一来,明里暗里我收到过不知多少混杂怜悯或嘲笑的眼光。
婶母和堂妹真是好兴致,不惜坐着枯等一下午都要等到我回来。也不知道她们准备了多少话等着来好好嘲笑我一回。
这对母女看见我就像是豺狼看见绵羊,当即两眼放光。我那亲爱的堂妹,雷吉娜,一个嗓音娇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