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 滴水成冰。
这样的时节,殷玄立在殿外,等候父皇传唤。
往来朝臣见了他, 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殷玄面色冷凝, 只做没有看到。
事实上,此刻, 他也的确没有心思留意更多。
太冷了。寒风扑簌簌地刮来, 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躯体尚有衣物遮蔽, 面颊却冻得发麻发痛。
殷玄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这样情形中,他想到了上辈子被自己爱臣创造出来的刑罚:将人赤裸裸地丢在雪地里,等到冻到半死了,再将人拽出。这时候,敲在那人身上什么地方,哪块骨肉就要掉下来。
而现在,状况好像调转。他不再是身着锦帽貂裘,哪怕在冰天雪地之中, 依然一身融融暖意的天子。真正皇帝议政的地方近在咫尺,可没有传唤, 他便不得进入。
皇帝显然是生气了。他可以有一个沉迷书画的儿子, 一个愚笨的、不会处理政务,只能别人推一步,他跟着做一步的儿子。但是,他不能有一个暴虐致死,接二连三将下人活活打死的儿子!
现在他还在位, 殷玄就能做出这等事。一旦他不在了,殷玄又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皇帝要给殷玄下马威,其他人则乐意见到一个皇子提前退出角斗。
就这样, 殷玄从下朝站到黄昏。他面色发青,早就难以分辨究竟是冻的还是气得。有其他皇子从宫殿中出来,有意漫步到殷玄面前,惊讶一般,道:“呀,八弟,你如何还在这儿站着?”
“八哥,父皇还没召你吗?”
“八弟,今日京中仿佛有些传言。”
“八哥府中若缺下人了,和弟弟我说一声就好。我府里那么多人,都能随八哥差遣。不过啊,要把人活着给我还回来,哈哈。”
最后一个讲话的是齐王。他待殷玄,着实是又恨又怨。从前还要收敛,但到今日,眼看殷玄失去圣心。这会儿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话音落下,对上殷玄的目光。
齐王硬生生被其中阴冷意味骇得一个激灵。
他露了怯。殷玄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下,又压下,嗓音轻而缓,说:“不劳十一弟挂心。”
齐王喉结滚动一下。他半是恨殷玄这副作态,半是恨自己方才露怯,此刻面色变换片刻,终究说:“只可怜了皇兄,不知还要在这冷风萧萧里冻上多久。”
殷玄瞥他一眼。齐王屏住呼吸,正想着一旦殷玄回嘴,自己要如何再讽他一讽,找回声势,就听殿门被推开,一个传话太监探出头来,唤道:“睿王殿下!陛下要您进来!”
殷玄唇角一抿,缓步往前去。
毕竟站得太久,又兼天寒,腿脚僵硬不可避免。哪怕他极力控制,第一步时,还是略有踉跄。
齐王看在眼里,心头那口气总算顺了些。眼看殷玄消失在视线中,他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暖意扑来,殷玄的第一个感觉却不是舒服,而是疼痛。
原先因寒冷而麻木的知觉忽而开始复苏了。从指尖到天灵盖,所有地方都在颤抖。
他撑着一口气,在天子面前跪下。原先是行礼,但这一跪,殷玄再未起身。
他额头深深叩在地面,像是每一个被他踹死、打死的人。谦卑,恭顺,嗓音沙哑,说:“儿臣知错。”
皇帝:“哦?”
殷玄听到笔杆落在笔架上的声音。
紧接着,皇帝喝了口茶水。往后,才说:“你有何错?”
殷玄说:“儿臣不该一时冲动,将人伤至如此地步。”
皇帝看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低低重复:“冲动。”
殷玄从中听出鲜明的不满。
他愈发谦谨,说:“去岁以来,儿臣入朝堂,见过诸多是非,心头再难静下。这些日子,儿臣深作反思,日日在家抄写经文……”
皇帝吩咐:“来念一段。”
殷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他能以此作为借口,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殷玄背诵经文的声音。
皇帝仿佛再度忘记他的存在,放下茶盏,又开始批阅奏折。
殷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面色也有所遮掩。唯有紧捏的双手,能稍微暴露出他的心绪。
可惜手在袖中,旁人无法看明。
他口中说着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宫,如何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心中却想,不行,绝对不行。
他才该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才应该是让人恐惧,让人讨好,让人顺从的那个人!
他偷偷抬眼,看向坐在高处的父亲。倘若皇帝此刻抬头,一定会为此刻儿子眼里的怨毒所惊。
可毕竟没有。
一个时辰后,殷玄口干舌燥,说完最后一句:“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天衣珠璎……”
他声音静下。
皇帝的落笔的动静仍然不停。
少顷,泰昌帝终于道:“宫门已经落匙了吗?”
旁侧的太监深深弯下腰,回答:“陛下,是的。”
皇帝看向殷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