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若是您不清楚其中内情,那还是我替老师说吧。”康绍镛看着阮元眼中亦有为难之色,只好主动对杨吉道“你以为恩师和我,就真的不想寻个根治陋规之法吗可是如今广东境况若是真的把这些陋规悉数裁革,那各府县的下属吏员要怎么生活,你可曾想过啊”
见杨吉不解,康绍镛也继续说道“杨先生,眼下广东,或者说天下实情,或许和你想的并不一样,甚至你若是没有真正办过官府之事,也会觉得这些很荒诞吧但这就是现实啊。若是我和恩师只是严查各府县开支,保证陋规所入,都能用于官府日常开支和吏员公费之用,那这件事还算得上有利无弊。但若是真的像你,或者说京中英冢宰那样,想要尽数裁革陋规,又或者只是说什么当存则存,当裁则裁,却丝毫不顾广东实情,那么贸然裁革陋规,不禁对百姓没有多少实利,甚至会有大害啊。”
“其实也不瞒你,世宗皇帝所谓火耗归公,事实上便是眼看火耗的陋规已成定局,想着与其屡禁不止,不如将这些陋规改为定制,这样官府可以多得一笔收入,那些俸禄微薄的州县官吏,也有了足够的公费开支,火耗归公大局已定,再去严禁浮收冒滥之事,便是真正的惩奸除恶。而那些火耗银子去了哪里便是我和你恩师一直在用的养廉银了。养廉银平日一可以补贴各省官员生计,二可以让府县要员多加延请幕友,如今广东通志局里面,恩师出资相聘之人也不少啊三是日常公务开支,要从这里面出。四嘛老师太平之时,修书兴学,有了水旱之灾,又可以亲自出资捐赈,也少不了这养廉银。但是即便如此,羊毛总是要出在羊身上啊。而且你也该清楚,如今相较于六十年前,人口倍增,贫者日众,盗案四起,刑狱纷繁,官府捕盗断案,原本十日就能做完的事,如今要二十日才能办妥。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么便是增加吏员,要么便只能给其他吏员多加些公费了。若是养廉银尚属充足,倒也罢了,可如今养廉银还有多少呢这几日我和恩师清查了广东账目,先帝免了民欠钱粮,府库亏空也不多,可还有四项旧欠没有还清,一是水匪捕费三十万两,要等到四年以后才能还清,二是因公垫支,还要还一年,三是津贴谷价,这一项最重,要十四年后才能还清,四是民欠兵米,这一项也需要还五年,而这些欠项,要扣掉多少养廉银呢广东六道十五州府八十一县,养廉银都要扣掉九成我们督抚扣的少,只需克减三成,恩师又多出了些银子用于赔补旧欠,也是杯水车薪啊。”
“州县扣掉九成养廉,如今物价又已经倍于往日,那你说道府州县的官员吏员,他们哪里还有多余公费去办事了呢所以他们在下面收这些陋规,只要是用于公务而非损公济私,我们也便听之任之了。若是四年以后,倒是可以重新计较一番,可如今之状,却是绝不可能轻裁陋规的啊杨先生,您的话其实也有道理,这陋规来得不是个滋味,可我们若是真的按您的说法,把陋规一律裁了,那下面府县官吏会怎么做,每年朝廷正俸不过几十上百两银子,可日常公费开支就要近千两,他们除了再把旧有的陋规拾起来,还有别的办法吗到那个时候,咱们就算把陋规裁了,不也和没裁一样吗”
“其实就在昨日,广西赵中丞还来了信呢,说广西捕费已然不敷使用,问咱们这边能不能再拨些银子过去,充作捕费之用。老师的想法是动用库存的旧有商捐,总是能解一时之困,可是商捐这种收入,终究有限啊,哪里够咱们两个省支用呢”
“这怎么会这样呢”杨吉听着康绍镛的答复,既是惊讶,也是疑惑。原本自己生长民间所累积而成的,淳朴的赋税征收观念,竟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而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办法,却很可能是最好,或者说最不坏的办法。
“杨吉,这件事若不是英冢宰提了出来,其实我也有些疏忽。眼下情势,若要骤裁陋规,势无可能,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啊”阮元一边沉思应对之策,一边也对杨吉道“陋规虽不能尽裁,但其实分为两种,一为公费、一为私用,若是能够把陋规限制在公费之内,也可以裁去许多不急用度。我们这些日子,也尽快把各府县开支情况清点一下,也好有的放矢啊。赵中丞那边,我已经决定了,就把那笔商捐拨给他发商生息,告诉他不要再想别的法子了。至于京城那边,我先给英冢宰去封信吧,无论如何,这件事四年之内都实行不得,又怎能尽如人意呢”
“唉难道,伯元,你们说得再兴盛世,怎么怎么就这样困难呢”杨吉也不觉感叹道。
可是,即便精擅理财如阮元,面对州县动辄坐扣九成养廉的艰难现实,却也不可能再寻出一个治本之策了。
而进入十月,京城之内的舆论也开始了新的变化,除了阮元,其他各省督抚也相继清理了本省积欠、养廉银坐扣之状,风声一点点传入京中。如此,京中官员也逐渐认识到,英和想要一举清查各省所有陋规,或许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决定。
不过数日,官员之内,终于出现了质疑英和清查陋规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许多官员纷纷上疏直抵旻宁御前,要求停止清查陋规。旻宁疑惑之下,也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