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冷白有力的手将老人一把托住,筋脉在男生手背上微微绽起,透着凌厉隐忍的力度。
游烈半弯着腰,长睫半垂,遮了他眼底情绪:“这不是您的错。”
老人泣不成声:“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教好他……我求求你了同学,我们一定把还差的钱还上,你能不能……能不能绕过他这一回、就这一回……”
戴玲也过来搀着哭得颤巍巍的老人:“夏奶奶您别这样。”
“小玲,小玲,律师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夏奶奶攥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颤声拉着游烈的大衣袖口。
“谅解书。”
戴玲为难地看了游烈一眼。
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幕并没有任何的意外,从说完那句话后,就自始至终一语未发地弯腰站在那儿。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但那张没什么情绪的侧颜叫她都觉出一种漠然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像是在冰封的海面下,藏了一场能掀翻整个海域的巨潮。
谁都不知道冰面会不会裂开、什么时候裂开。
“对,对,谅解书……”老人紧紧攥着黑色大衣的袖口,将它捏得起皱,陈老的皮肤里沟壑都好像填满了她这一辈子的苦涩和眼泪,“求你了,求你了同学,就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以后——”
“奶奶!”
低着头的少女终于忍无可忍。
眼泪几乎要随话声落下,但最后还是被她死死咬住嘴唇,靠疼痛感憋回去。
夏鸢蝶低头,坚决又固执地从夏奶奶手里拽出游烈的衣袖,她握住老人枯槁的手,将人扶向房间里侧:“…我有话跟您说。”
游烈深吸气,直身,眼角轻缓地抽了下。像是强行忍下什么亟待爆发的心潮,他眼尾都低抑着能割伤人似的薄厉。
戴玲刚想张口。
“玲姐,要麻烦你帮我把律师先生和游烈送到楼下。”
“……好。”
戴玲心情复杂地点头。
最后只剩祖孙两人的房间里,蔓延了许久的哭声。
薄薄的门板在身后合上。
招待所里的隔音算不上好,即便走出去几米,游烈依然听得到,身后房间里老人的哭声里夹藏着女孩忍着哭腔的劝声。
游烈听得胸口都快憋炸了。
但他知道那是夏鸢蝶唯一视为亲人的存在,是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他不能有一句指责和伤害。
他不许人伤到一丁点的狐狸,原来在她的家里受伤最深。
古金色的扣子被少年凌厉的指骨粗暴地解开,大衣带起深冬凉得沁骨的风,他声线沙哑冰冷地走过那两人身旁。
“我先下楼。”
“……”
街边的风更冷,但至少不像里面的憋闷窒息。
游烈靠在这条老街的电线杆前,任街边店铺里的陌生女人嬉笑着聚首打量,冻得指节微红的冷白指骨间,黑色圆石飞快翻转。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不停,游烈却像没察觉,只虚着黑漆漆的眸子焦点,偶尔抬眼望一下二楼的某扇窗户。
他的下颚线会在此时扯起清晰而锐利的弧线,像黎明时天际处最具美感的薄青连绵的山脊。
叫路过的人看一眼就很难挪开。
姚枫从招待所出来,准备离开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原地停了几秒,姚枫还是径直走过去。
斜倚着电线杆的男生落下眼,眼尾的余光冷淡刮过他,像冬季凛冽的风似的,没有一丝迟疑和停留。
姚枫不禁有点想笑。
不愧是游氏集团的太子爷,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好恶,尤其离了那个小姑娘身边,更是疏离得一副冷淡厌倦漠视众生的势态。
姚枫调整语气,刚想张口。
“谅解书我会让人寄给你。”
姚枫一愣,这个确实出乎他意料:“游烈同学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停顿了下,笑了笑,“也是,毕竟老人家确实可怜,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她又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换了我我也很难忍心。”
游烈冷嗤了声:“我没那么善心泛滥。”
“噢?那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
游烈沉默抬眼,再次望向二楼的窗户。
几秒后,他轻勾唇角,但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更多是带着戾气的讥嘲。于是那点情绪渲染下,游烈低落回律师脸上的眼神冷得刺骨。
“再拖下去,是在折磨谁。”
姚峰笑容顿了下,慢慢消退:“老人家也有她的苦处,她也不是不爱孙女,只是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夏家奶奶恐怕是连学都没上过的,去哪里懂那么多道理。”
“所以我没有怪她。只是让我觉得心疼不是她。”
游烈从电线杆前直身,似乎懒得再说话了,他一边低头拿出手机,扫了上面的未接来电。
点开,拨了回去。
在离开前,游烈只留下了两句。
“姚律师,苦难是会遗传的。”
“该在谅解书上签字的人从来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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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正式下达时,大年都已经临近。
谅解书的出具下,夏永才最终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