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死亡时间为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您是他家属吧。 事发突然,患者血管内大量白细胞淤滞,颅内出血情况严重,医院也马上采取抢救措施。 但是,很遗憾,他们大夫也无能为力,节哀。” 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不认得她,年纪较大,手指蘸着口水捻开叠成一摞的资料簿,翻找到了胡庆安的那一页。 他才被仁和医院聘请为临时工不超过两个月,但两个月里他已经修炼成了处事不惊的本领。 这儿的工作不适合多愁善感的人来干。 这位胸牌上写着姓名的鹿师傅……嘿,真好笑,她刚好要去大兴安岭和胡庆安去看小鹿呢! 小鹿长着两只拐杖般的角,满身纹着紧凑的花纹,摸上去肯定是毛茸茸的。 大抵和摸猫的感觉差不多,皮毛柔腻油亮,软乎乎的…… 肖莎的脸部肌肉忽然紧紧地抽动一下,看上去仿佛在笑。 “您是胡庆安家属对吧?是的话,您确认下,我把病人拉出来您看一眼。” 鹿师傅狐疑地瞅了她一眼。小格子上缀着只小巧的把手,刷啦啦地抽出,如同霍霍磨刀。 小格子背后别有洞天,像疗养中心的乳白色大门,一经敞开豁然开朗。 胡庆安就在这儿,他闭着眼睛,很安详地睡着了……这儿不能睡。 肖莎想告诉胡庆安,走,咱们回家去吧,现在回去刚刚好。 秋高气爽八月天,如朝霞映满天,黄绿色的玉米抽穗开花。 周围人家为了圈住咬人的狼狗在家门口竖起围栏,有悠哉悠哉的花藤触角细长,攀附在木质的围栏杆旁。 他们曾偷偷牵起花藤,叫牵牛花也好,叫喇叭花也罢,胡庆安教她吸吮花蜜:“学会了吗?” 他就在这儿。 “您看看,对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静静地望着和胡庆安很相似的一张脸,冷静的近乎残忍。 她脸上还挂着一抹笑意,也许是肌肉记忆已趋僵硬,她的笑容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挂在脸上,未曾消去。 身经百战的鹿师傅也有点儿打怵,他想肖莎指不定是和胡庆安有仇,要不然怎么不哭反笑呢? 夏邻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响做她的影子。 走出太平间见到月光的刹那,她支撑不住地感到眩晕,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晃动的身体加剧了他的恐惧。 夏邻学腿半弯着,他的手在她腰下一揽,肖莎便踉跄着在他怀里倒下。 在间隙里她望着夏邻学褪去神采的脸。 蓦然想起许多年前,老旧的收音机电流声如隆钟,响起的却是旖旎哀婉的讲词,绛珠仙草还神瑛侍者的滴水之恩,还成了今生今世的眼泪。 她那么多眼泪,还给了夏邻学,难道就此被榨干了分不给胡庆安? 肖莎发觉自己不会哭了,形同干涸的老井,空余井底剩余的一层枯油。 如同溺水要抓住水草,她抓住夏邻学的衣领,她叫不出胡庆安的名字,却能说出他的:“夏邻学——” 她的眼泪都还完他了,所以她能心安理得。 肖莎把头埋在他怀里,身体忽而轻飘飘地一动,是夏邻学横抱起她。 耳边有猎猎作响的风,伴随着死人独有的燃烧过的蜡油味儿,她执拗地闭紧了双眼。 在死亡面前,他们的争执、分歧甚至欺骗都变得微不可闻,像一口被嗦走的蚊子血,痛都不痛。 原来痛苦的体量也要有更加伟岸的参照物,才能看出它是不是最痛的。 * 房间内开着一盏馨黄色蜂蜜般的灯,不太刺眼,但也不够明亮。 文英奇回到家前调整呼吸,尽量保证自己不在肖莎面前哭出来。 她们姐妹俩从前就是,吵架和好都一个模样。 好的时候有一个人哭,另一个人也对着哭,难受的时候有一个人哭,另一个人也要陪着。 文英奇心情复杂,她总感觉这次和肖莎才分手时不一样。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希望表姐的心别死,即使胡庆安已经不在了。 文英奇想起来当初和表姐形同相依为命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啦,他叫胡庆安。 好像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就连高考也是他一个人去的。 文英奇为什么知道? 在胡庆安高考的那天,肖莎早早起床去遥远的老街敲门,唯恐他一觉睡到自然醒,错过了自己的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