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长城,毁长城,萧氏上下四百余人,皆从军从政;元英改革,不曾上书陛下,擅自修改四州三军番号……萧氏狂妄,圣旨于之不过一摞废纸。北疆七十万百姓,识萧不识李。皇天在上,若论他萧氏无半分谋反之心,诸位神明,何尊会信?列祖列宗,何人会信?天下百姓,除了你北疆的黔首,又有谁会信?!” 无声的檄文振聋发聩。 花纭犹记母亲拿着满天飞的檄文,极度哀伤愤懑地读上面的文字,那神情,当真像被放逐的灵魂仇视冷漠的天神。 母亲是坚强的女子,被花从文伤害也不曾流过眼泪。 可在她捏着字字诛心的讨萧氏檄,豆大的眼泪山崩似的往下掉。她该如何描述那心情:她那爱意无疾而终的竹马一生鞠躬尽瘁,全族上下为朝廷戍守边疆,却被不知名的蛆虫对准脊梁刺杀,被他用尽心守护的子民,用最恶毒的言语唾骂。 母亲大抵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所以她只能哭,只能没日没夜地哭,只能对着遥远的月亮低诉痛苦。相府大院困住了原本自由的北疆女人,将她从奔腾的马,变成了以泪洗面的哀怨妇人。 花纭眼睁睁看着母亲枯萎,看她哭瞎了一只眼,哭到另一只也看不清白天黑夜。 花纭不明白为何一篇檄文就能耗尽母亲的命。 可直到母亲临终都没有跟花纭说,那篇檄文是谁写的。 花纭攥紧了缰绳,侧眸睨着简倦:“哀家听闻,简先生素有‘利笔’之名?” 简倦原本一只脚都踏上了马镫,听这话又堪堪给花纭跪下,非常诚实地说:“回娘娘,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仅是经常为古人写写批注,不知怎的就传出如此浮名。竟都传到了娘娘耳中,在下惶恐。” “仅是批注?”花纭玩味地说,“那哀家更好奇了,简先生不过作了几篇记便能得掌印与燕王青眼,想必一字一句都才华横溢。等回了鄞都,哀家定要拿几本先生注过的书籍来看看了。” “在下闲暇时乱书的废纸,入不了娘娘的眼。”简倦跪在原地,他捉摸不透小太后是何意。 花纭瞧他鬓角的白发,微笑道:“先生何必自谦?哀家也很想亲临那日的蓟南城楼,亲眼看先生一人舌战群儒的场面。三言两语便为燕王打开了蓟南的城门,自此‘随安先生’的美名都吹到了鄞都,想来先生是担得起‘利笔’之名的。盛成蹊,待哀家归来,记得将简先生在城门对蓟南道诸将所讲的记录,送到哀家的书案上。” “微臣遵旨,”盛誉睨一眼跪在黄土上的简倦,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接茬。 花纭夹一下马腹,向端州的方向出发。简倦瞧见盛誉的手势,才懵然上马。一路上他瞧着小太后的背影,脊背都凉丝丝的。他自问没做错什么,平日里与太后也甚少相遇。蓟南兵变也过去一月有余,小太后怎么突然就想看自己当初说了什么? 简倦是沈鹤亭的幕僚,而小太后是沈鹤亭的傀儡,皇宫的高墙隔绝了联系,他们是没有交集的人,怎么就突然盯上了自己? 简倦抬望,瞧那身材瘦削的小太后。 沈鹤亭带出来的人,身上怎么也有股让人后背阴寒的气质? — 端州守将刘福在太后一行来到之前就打开了城门。 花纭在距离城门半里地的地方就看见了浩浩荡荡的端州迎驾队伍。 盛誉拍马向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禀娘娘,刘福此人,断不可相信。他原是英国公府的守卫统领,两年前才从鄞都调到端州作守备将,调令没送到司礼监就直接由丞相大人签属,将刘福的军籍换到了端州。主子曾为了此事,不少与丞相撕扯,可最终也没能把刘福从北疆拔除。” “与景熙脱不了干系,”花纭低低地说。 盛誉默认。 按大瀚律法,军将调令必有皇帝亲印,按理说刘福的调令必须先送到司礼监,经沈鹤亭之手再递给景熙帝。 然而刘福这颗棋,能越过沈鹤亭打入北疆的格局,事后司礼监还奈何不了,定然是因为景熙与花氏、容氏暗中联合,给沈鹤亭打了个措手不及。 难怪沈鹤亭定要除了景熙帝。 从两年前这些旧事中,他就已经在暗自谋划挣脱锁链的计划了。 队伍离端州城门愈来愈进,花纭一直盯着他们中间穿暗红色蟒纹披风的刘福,一会定然免不了一通寒暄效忠。她倒要看看,刘福倾城之力来迎小太后入城,怀的是哪门子鬼胎。 魏渊霖领兵跟在花纭之后百丈远的位置,在端州城的角度看,太后身后浩浩荡荡地滚起尘烟,倒真有大军压境的气势。 花纭在刘福面前勒马,昂首睥睨端州诸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