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檐角的雨水连成雨幕,淅淅沥沥落在堂前砖地里,在砖缝间砸出一朵一朵的水花。 飞得远些的水花,还溅到了他的衣角,将绣的卷云纹的一角打湿了。 他冷笑了一声,懒懒地将脚缩了回去。 换做从前还是佃农时,下了雨,他岂止是衣角上的一星半点水渍,他连整条裤腿都裹在泥水里,草鞋里脚趾间也全浸的泥沙。 所以,那时他极为痛恨盛夏的雨天,雨天意味着一整年的收成全没了,意味着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全家人还要放下脸面去乞讨生活。 可是现在,他不仅不恨下雨,甚至还乐意见到这样的日子。 当别人都泥水漫腿,只有他,能坐轿子,穿布鞋,还分毫不会狼狈。 你看,人和人之间,哪怕同在一条街上,区别也这样明显。 “郑总旗啊——稀客稀客!” 郑懋的思绪被一声拉长了语调故作夸张的声音打断,他抖了抖袍襟,起身,朝来人躬腰作揖。 对面是个面白长髯、身材略有些瘦小的中年男子,只穿了靛青常服,眯着双细眼,嘴边的笑意像碗边的油花一样都快淌出来了。 “刘县令,都是邻居,也不来安平多走动走动。”郑懋对来人客套道。 “安平可是奎州如今数一数二的卫所了,”刘县令探手请他入座,“天骁军往后要镇守奎州,可不得靠你们一力支持?事务繁忙,不敢来叨扰啊!” 郑懋同他摆手,“刘县令是不知,我们宋大人还为此事焦头烂额,前些日子成日担心天骁军新升的那位马将军我们应付不来,谁知后来见了,比从前的那位还好说话些!” “哟,当真吗?”刘县令的眼珠滴溜一转,“难怪能取代了姓戚的那位。” “那是当然,单说调兵一事,我们所中谪发来的多,自然能调的兵老幼年纪不一,这谁人不知?”想到这个,郑懋冷笑道,“偏偏那姓戚的怪我们专拣上了年纪来糊弄他,不肯回我们文书为难我们,平白遭了都指挥使司一顿骂,说大战在即都敢办事不力。” “现在好了,”刘县令插了一嘴,落井下石,“朝里朝外办事最不利的变成了他!新皇帝自己都捂不热那把椅子,哪还保得住他?” 两人相视一笑,拍手称快。 拿朝堂上的起起落落揶揄过一番后,郑懋才进了正题。 他朝刘县令报了一拳,“不瞒刘兄,我今日也不全为叙旧而来,有一事要请刘兄定夺一番。” 刘县令一听,知道这个人说到了关键处,便摸着长髯不再说话。 “这几日,刘兄这里可是有人状告了我安平卫中的一女子?” 刘县令点头。 郑懋又继续道,“这女子的罪就是我今日要请刘兄来定夺的。” 刘县令知道,寻常人来求情,都是请他开脱罪名,或是寻个合适的替罪羊,而这话里的“定夺”二字,却是明晃晃要他给这人往重了加罪。 是什么仇怨? 刘县令早就听过郑懋睚眦必报的臭名,虽不过是个泥腿子里爬上来的,他却对这人向来有些畏怕。 “郑兄不妨细说些。” 其实刘县令早看过递上来的状纸,还是县里那个经常闹事的地头蛇侯大,请了状师写的文章修饰过一番,也能看出里头全是胡搅蛮缠,刘县令本想糊一事了一事,随他去算了。 现在郑懋重提,他就逃不开,不得不去审这桩案子了。 “我与这女子有些来往,知道她手中有百般奇物,”郑懋简单比划了一下,“刘兄可见过,不用人就一天收百亩稻田,十几人才能拉动的重物随意扛着上山下海的东西?” “若有这样的东西献于朝堂,这于国于民乃是大功一件!”郑懋故作苦笑,“可我苦劝过一番,这女子却自私自利,只愿自己享用,全无公心,不肯交来。” “不仅不肯听我好言相劝,反倒说我谋夺她的私产,乃至她性命。” “所以,郑兄是要——”刘县令再次拖长了尾音,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郑懋复而笑了,鹰钩鼻都笑得皱了起来,眼中满是一副贪婪而不知餍足的神色。 只见他凑近了低下头来,手中拈起一块糕饼,在掌心碾得满指莹白细碎的粉屑: “劳烦刘兄帮个忙,定她个活不得的罪。 “毕竟人死了,东西不就归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