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山沐熹微,层峦之内,却犹是蒙蒙复晦。 安平所卧于息龙山下的平坝上,汲山雪之泽,育出了城郊的万亩璨金麦田,山风拂来,所城便似浮于稻浪中的一片小小莲瓣,故而安平所又有“莲城”之美名。 往城内去,十字大街将所城划出四域,入目四下皆是井然于列的民居营房,有官身的百户、总旗与富庶大户居于城西南,再向北去的小巷,就多是清贫人家的小院挨挤于此了。 待西城门上的雄边楼敲响第一声晨钟,又伴院内鸡鸣,城中的百余户军户人家渐次起了烟火人声。 荆燕是在悠悠钟声里慢慢睁开眼的。 她脑袋里迷迷糊糊,还伴着时时的阵痛。光线昏暗,眼前黑黢黢的一片,勉强能看出这是个极低矮的房间,还是这个年代在乡下都快绝迹的那种老式木头房梁,房梁上像多年被油烟熏出来,有一块没一块的乌黑得发亮。 这是什么地方? 不对,她反应过来,她应该问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今天明明是她张罗全国农业机械展销会的日子。 她是市农机推广站的技术员,五年推广工作兢兢业业,市里难得争取到了这次举办全国性大型农机展销会的宝贵机会,交给她大展身手。 忙活了整个月,今天是最后的节骨眼,大早她就摸黑去了市体育馆提前检查场地,体育馆里灯火通明的,哪里来的乡下老房子? 是她早起太累了,在工作间小憩的一场梦吧。 不过,这会不能睡太死了,各个场地都还需要她再来回走一走,而且下午还有一场现场操作演示等着她,那可是要被电视台转播采访的。 她闭上眼,努力战胜倦意想要醒来。 再睁眼,眼前的场景却没变。 居然还是这个诡异的屋子,她甚至还能看清房梁上盖的一捆一捆的茅草,还有土墙缝间星星点点的青色苔藓。 荆燕一时有些懵,没道理连着做梦,地方都不带换的? 她陡然想起来,自己近视有五六百度,向来躺在床上看两米开外的天花板就是一团糊,第一次有这么清晰的视力,太离奇了。 等适应了这个神奇的新视野,她转头打量起眼前这个诡异的场景,明明应该是陌生的,却给了她一种在这里生活过许久的隐约熟悉感。 现在她是躺在一张大炕上,身上就盖了一层单薄的麻衣,不过这个梦似乎是在夏天,又加上在凌晨,暑气没上来,人就觉得格外凉爽舒适。 她床头有扇木窗,是一条一条栅栏式样的,糊了一半的窗纸,从没糊的那一半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还没什么光亮。往下看,地面是被人踩出来凹凸不平的光/裸泥地,连砖都没铺,像是很久未曾有人精细打理过一般,杂草都冒了头。 而看回屋内,屋子里也可谓是家徒四壁,只有可怜兮兮的两三张桌凳摆在正中,并上三张床炕,搁在桌边的陶碗口能看到好几处缺口,可见是用了许久磕破了都舍不得换,墙边钉的铁钩上挂有几套衣物,看着也是古代的形制。 屋子里挂了一张油腻腻的麻布帘,隔开了吃饭的桌子和床炕,风掀开帘角,能看到角落里简单的土灶台和米缸。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梦里的这个环境太过真实,而且是寒碜得太过真实,完全就是古代底层最贫苦的民众平时起居生活的地方,比电视剧里的布景还要细节。 但是,这跟她的现实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她得工作去了,这个梦还是赶紧醒吧。 她第三次闭上眼睛,等了一会才慢慢试探性的睁开。 活见鬼了,还在这里! 荆燕刚想抬手拍醒自己,却发现手臂像锈铁一样,一时难以挪动。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回想起来。 自己……好像是在现场演示的时候被车撞了,先撞上的……还是脑袋。 阵阵头痛提醒她,那段记忆可不是假的,她多半是死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明明是操作人员的失误,导致了拖拉机失控,她为了处理意外,不顾危险一心上去指挥,最后还是没镇住场,被一头撞来了这里。 所以,她这应该是死后穿越了吧,不然怎么解释自己脑海里慢慢涌现出来的十几年记忆? 这段记忆陌生又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记忆里的女孩子与她同名同姓,年方二八,在家中四口行二,上有大哥荆鸿,下有一个弟弟荆鹄,小名又叫阿宝,父亲健在,母亲在生下阿宝后不久,便因病去了。 好在家里凭着父亲在扬州衙门做书吏多年,有些积蓄与几亩薄田,日子过得本是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