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阳光璀璨,风从远处吹来,晃得满院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穿过树影的金光细碎洒落进了院中,在师父铺开的层层衣摆上映出斑驳光影,辗转变换,说不清是光住进了她的衣上,还是她住进了光里。 乌鸣呆愣愣的看着师父与光同席,一道坐在檐廊下,眼睫低垂,长发披背,一边徐徐的翻着书,一边淡淡然的开口。 “你入楼时已过八岁,身骨又孱弱,练武要先练骨,你的体质比不得楼里从小练习的他们,学得不好也无可厚非。” 说着,白皙的指尖再次翻过一片书页,她色浅薄薄的眼皮稍阖,薄薄春冰,万里湖泊,静谧的翻不起一丝波澜。 “你尚且年少,贪玩懈怠是你的天性,没有人在旁盯着,偶尔忍不住松懈一下偷偷躲起来睡个懒觉,楼里的弟子们或多或少都做过,何必单单怪你一人。” 最后她说:“只要你知错就改,以后努力赶上他们便是了。” 听罢,乌鸣高悬已久的心这才稍稍下降。 今日的师父真好讲话,对她也格外的宽容,若换了以往,定然是要把她严厉训诫一番的。 她悄悄的从胸腔里吐出了一口浊气,试探着往师父的身边一点点的凑近。 师父一贯不喜与人亲近,连她作为唯一的弟子都是排斥的,可这一次分明瞧见了她明目张胆靠近的举动,竟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直到乌鸣与她肩靠肩,腿挨腿的并排坐着,与她的距离近的咫尺,一低眼就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书页里的字,一扭头就能闻见她身上飘出的极淡的松墨香。 天光正好,蝉声鸣叫,能坐在师父的身边看着她膝上的书,闻着她身上的香,乌鸣顿觉此生无憾,无尽喜意绕上心口,好似在做一个不曾醒来的梦。 青竹柳树环绕的屋檐下,一对师徒亲亲密密的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出神,整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只听鸟鸣蝉叫,气氛竟是格外的温馨。 她侧身虚虚的靠着师父,虚虚的眯起了眼,瞥见几丝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正正落到了师父指尖缓缓划过的书页。 师父修长白皙的手指沉浸在这几丝阳光里,竟生出了一圈晕染的金色光圈,朦胧的美,且不真实。 她歪头靠住师父的肩,视线直直的盯着师父的手看,几乎痴了过去。 阳光在师父的指尖,而师父在她的心里,一切竟都恰好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儿,她无意瞥见师父身后披散的长发绵延弯地,一缕黑发如水的滑过她手边。 趁着师父专心看书没发现,她用两根手指,悄悄捏起那缕黑发握进了自己湿热的掌心里。 她捏着那一缕黑发如获至宝,紧张到了极点,兴奋到了极点,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 其实是她压根懒得搭理徒弟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许是因为怕被发现,乌鸣一边胆战心惊的捏着黑发,一边佯作突发奇想的出声询问。 “那师父年少的时候,也像我们一样的偷偷躲过懒么?” 这话一出,师父翻书的手便停住了。 心里有鬼的乌鸣低垂着脸,听见她冷淡淡的回答:“没有。” “师父刚才不是说,贪玩懈怠是每个年少之人的天性,楼里的大家曾经都有过,为何唯独师父不曾有过?”她不免惊疑。 “……” “为什么呀?”她抬起头望过去,好奇追问道,“师父年少的时候就不知累,不爱玩么?” 师父的视线终于从书里收了回来,转头侧目,缓缓地看向了她。 她平平淡淡看过来的这一眼,即便未有只言片语,乌鸣却觉仿佛是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海。 一片不知何故死寂了太久,却因无意回忆起重要的往事而逐渐泛起层层波澜的海。 在她的印象里,师父仿佛是个无所不能,没有感知的存在,从来不知累,从来不知苦,永远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 七年前,她把街边正被几名乞丐险些虐打至死的流浪孩救下,带回楼里亲自取名乌鸣,养在身边苦心教导,也是因为看中她天生奇骨,资质不凡。 她知道,以乌鸣得天独厚的练武条件,若是精心培养定能给青山楼的前景添砖加瓦。 后来青山楼换了一任新楼主,她便着重把乌鸣培养成新楼主身边的得力干将。 她的一生似乎都无私的奉献给了青山楼和新楼主,不是为了这座楼鞠躬尽瘁,就是为了新楼主赴汤蹈火。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喜怒哀乐做过一件事,一件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