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着的时候,她在杀追杀而来的仇人。 他睡着的时候,她又在杀陪伴数月的熟人。 杀了这么多的人,她可有犹豫过一丝一毫? 如果命令杀的对象是他,她还会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裴寂不敢想,也不能想,可他已是依稀察觉到了这个无情到近乎残忍的答案。 想到这一点,裴寂心思沉重如巨石压顶,腰间长长的绸带垂落在地,绵延如水的坠过下方的台阶,显得绮丽而凄色。 裴钩慌忙走上前扶住满脸灰败之色的裴寂,面色忧虑,战战兢兢。 裴寂躲在他瘦弱的身躯前,双手掩面,肩膀微抽。 “……小钩。” “兄长,我在的。” “吩咐散席吧,我不太舒服,想回去睡一觉。” 裴钩伸手轻柔抱住身前畏缩颤抖的人,像是抱住了一个下意识向他寻求相助与保护的可怜稚童,缓慢垂下沉沉的眼。 “好,兄长安心的睡吧,一切有我呢。” 他一如既往的这么说。 一场盛大的宴席因为主人的身体不适仓促结束了。 在裴二少的多次盛情挽留下,本是琐事缠身的京潭难以拒绝,只得妥协答应短住几日。 二人少年相识结下了一场蜻蜓点水的情谊,时隔多年再见,闲暇之时便总聚在一起饮茶对弈。 大抵是二人的年纪与身份所差不多,爱好也颇合得来,谈笑之间有来有往,笑声畅快,在外人看来竟像极了一对相依相靠的亲厚兄弟。 裴寂这个真正的同父兄弟,反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他从那日散宴之后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再未出过无罔阁,城中的一切大小事务依旧全由裴二少打理。 裴二少见他刚回来便缩在屋里闭门不出,担心他会活活憋出病,亲自来劝几回,裴寂听得不耐烦了,随口答应明日便会出门随走散步。 裴寂是个怎样的怪脾性没人会比他更清楚,每次都是满口答应,转头依旧我行我素,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发生的次数多不胜数,裴二少都懒得往回细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裴二少这次特意指派了两名信得过的婢女陪在自家兄长身边监督。 他严肃叮嘱着她们,必须盯着兄长走出房门,在外走了多久,和谁说过话,事后必须一一向他回报,一字不得少。 别看裴二少常年抱着药罐子当饭吃,又长得温秀典雅,嘴角含笑,看似一副好欺负好说话的好人模样,实则性情刻板到了骨子里,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欺他骗他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一旦有人在他眼皮下犯错,无论是伺候他多年的贴身婢女,还是他身边的几位管账心腹,绝不给予丝毫的情面,当场便秉公执法,从严处理。 他公私分明,手段狠辣,被惩戒过的奴仆没有一个不害怕他,更是不敢奢想他的怜悯与优待连府里的几位元老都畏他三分。 裴二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恩私分明,却把这辈子的耐心与柔情全用在了裴寂一人的身上。 除自家兄长以外的人,在他眼中便是粪土一般,压根不值得他关心一丝半点。 众人皆知裴寂不善管理,甩手多年,裴二少才是这奉云城真正的当家主,下面人的生死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丢下来,多少人便要家破人亡,失去所有。 因此奴仆们宁愿去得罪城主裴寂,也万万不敢得罪二少爷裴钩。 这两名早有见识过他雷霆手腕的婢女当然知晓他的厉害,战战兢兢的听着,恨不得把头都摇断。 裴二少很是满意她们的识相。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特意当着裴寂的面,就是为了防止兄长会随便敷衍他。 极少被人威胁过的裴寂,脸当时就青了。 可面对的是替他把所有的麻烦事一揽全包,而且说两句就会滴滴答答掉金豆子的亲弟裴钩,他敢怒不敢言。 到了翌日,裴寂磨磨蹭蹭的不肯出门,从早晨硬生生的拖到下午,才在两名婢女足以杀死人的幽怨目光里不情不愿的踏出了无罔阁,在城主府里漫无目的随处乱逛。 城主府占地极宽极大,府里的一花一木皆是数十位园林大师精心设计而成,景致独特堪比皇室精巧,奇珍异兽数不胜数,便是九天神仙居住的仙人城也差不多这个规模。 这堪比神仙地处的城主府裴寂从小住到大,角角落落无一不熟,在府里闲逛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只觉百无聊奈,样样提不起兴致。 眼见日头逐渐西斜,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