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每一个兵士都相信,假以时日,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他们作为他手下最好用的棋子,亦将与他共享这无上的荣光。 我王拓跋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夜幕将至,天空呈现出一种微微透着红的玄青色。这是一个没有月光,星光亦暗淡的夜。层层的乌云遮掩了皎洁明亮的光辉,怎么说都算不上一个好兆头,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慌。 大慈悲寺的晚钟刚刚敲过,悠长的余韵还在空中未曾消散。僧人们将经书和木鱼在佛祖面前摆好,准备着开始一天的晚课。佛祖嘴角含笑,亦是准备着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耐心聆听信徒虔诚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语。 但他们都等不到了。 火是从那个去地一千尺的浮图烧起的。 火光熊熊地吞噬了木质佛塔的每一根柱梁,一视同仁,不管你是雕的花还是刻的经还是描的佛,都尽数被焚烧成一模一样的灰黑色余烬。 这不详的红光冲天扶摇而上,就连宫殿里正在为城外敌兵焦头烂额的皇帝都惊动了。他有心想点一支御林军前去救火,但是却悲哀地发现屋漏偏逢连阴雨,城里的将士能用的基本都派到城门口跟北魏兵戎相见去了,剩下的那点可怜的人只够堪堪护住宫殿维持秩序,就连半个多余的人都调不出。 命令各地将士勤王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好几天了,但竟是杳无消息。离得最近的豳州地方军倒是得到风声过来解困了,但还没靠近长安八百里就被拓跋隼全歼。其他地方的援军久候不来,又或许是来了也没用,来一个拓跋隼杀一个,来两个拓跋隼杀一双。 难道这大周的气数,竟真的跟这大慈悲寺一样,今夜便要尽了吗? 李徵茫然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他捏得太紧,串着珠子的线再难以承受这样的力度,从中间断开。小叶紫檀做的佛珠崩了一地,内侍们慌忙弯下腰去捡,但李徵只是呆呆地坐着,像是根本没发现他的手串崩了似的。 和内侍一样手忙脚乱的还有大慈悲寺的和尚们,他们一边着急忙慌地救火,一边叫嚷着让寺内避难的香客不要到处乱跑,还要抢救佛塔内的重要物品,一个个只恨不得自己能如南海的观音菩萨般长出一千只手,汗流浃背焦头烂额不可名状。 有的和尚一边忙碌,一边在心中祈祷,心想着要是能有一场大雨就好了,虽然这浮图的确是保不住了,但如果能有一场大雨,起码还不至于波及到庙里的其他地方。 可惜佛祖竟是个聋的,不仅没有回应他的祈祷,反而还往火上浇油——如果这真的是他老人家的意思的话。 浮图的火还没救完,藏经阁又起火了。 大慈悲寺的藏经阁,堆放着大周自建国以来派人去西天取来的各卷真经和其译经。不仅如此,还存放着历代高僧对这些经籍的阐释与注解,还有前朝国破时保存收缴来的各卷经书,浩如烟海,随便拿一卷出去都是稀世珍品。 每年都会有全国各地的僧侣前来大慈悲寺的藏经阁参阅学习,不流连忘返几个月不算完。不止如此,就连周边邦国都有僧人慕名而来,跋山涉水,只求能在藏经阁中抄录几卷真经回去,惠泽他国。 藏经阁的火一起,和尚们连浮图的火都没心思救了,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火场里跑,只求能多抢出来几卷佛经。甚至还有尼姑烧死在当场。 大慈悲寺里乱成了一锅粥,有不要命地往寺外跑的,也有不要命地往火场跑的,还有趁着一片混乱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打家劫舍的,有和母亲失散的幼儿在火中嚎啕大哭,有找不到儿女的老者在火中踟蹰彷徨,端的是一副火海众生相。 清宁公主是被秦戎征叫醒的。她这几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秦戎征习武,一练就是一整天。哪怕她的肌肉实在酸痛到不能再走一步,秦戎征都不会放过这点儿空档,会趁着她在休息的时候给她讲些生活常识,比如米价如何,天色潮湿的话要怎么晾被子,遇见歹人应该如何周旋…… 秦戎征功力深厚,哪怕是宫里嘴最碎的老妈子都比不上他。 所以她这几天都睡得很早,几乎是天一黑就睡,一沾枕头就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好事。 火刚一烧起来,秦戎征就发现不对了。他向来不信神佛,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兆地兆,他只觉得是有人捣鬼。 他虽然不信神佛,但他也清楚这大慈悲寺说是大周百姓的精神支柱半点不夸张。这寺建得雕梁画栋珠光宝气金光闪闪,只要还完好无损的在长安城中伫立一天,百姓的心就不会乱到哪里去,就总还能对朝廷对秩序还存着一线希望,一分信任。 两军交战于城外,城内的大寺就忽逢大火,说这是巧合,谁信? 秦戎征明白,这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