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1 / 2)

日軍打進南京城時,姬家桐全家都躲在自家屋裡,冀望足不出戶就能保得平安。

姬家桐與家人正在忐忑不安之際,外面的槍聲與嘶吼聲突然間彷彿暫時消失了,一聲巨大的聲響打破了不祥的寧靜,顯然這是前院大門被撞開的聲音。女人們瑟縮地抱在一起,姬家桐與老父姬善正起身戒備,他們父子一人拎著一支紅纓槍堵在房門口,準備拚死保護親人。

在一陣零亂的腳步聲與打砸聲之後,「碰!」的一聲,房門被踢開了,出現了幾個長著人形、拿著槍、紅著眼的野獸。那幾隻野獸面對這兩個□□大漢,毫不遲疑地就舉槍亂射,姬家父子根本沒機會施展古時候曾經叱吒江湖的六合槍法,就被現代的火槍擊倒在地。姬家桐看到了槍口冒出的火花,耳中迸出「嗡!」的一聲巨響,身軀就被一股大力撞的退後了幾步,坐倒在牆角,他的腹部挨了一顆槍子兒。

鮮血在姬家桐的衣服上漫開,染紅了半個身子,他艱難地喘著氣,半昏迷地瞧著那幾隻野獸進行它們醜惡的獸行。矇矓中他看到牠們用槍拖將重傷倒地的父親活活打死,看到他們殘酷地姦殺了他的妻子、妹妹和母親,看到牠們把他的孩子挑在槍尖上甩動,最後他看到其中一隻野獸向他走來,斜著眼瞄瞄他,露出一股邪惡的獰笑,然後將刺刀戳進他的胸口。

天在崩落,地在塌陷,世界在旋轉,昏迷中他看到親人在向他微笑揮手,一霎時又變成了猙獰的惡魔向他撲噬而來。就這樣地在地獄裡煎熬了三天三夜之後,他又回到了人世。

姬家桐挨的那一槍從腹肌處射入,穿過空腸,從腰椎旁離體而出。由於穿透的角度恰恰好不致於傷到重要器官,也不會傷到脊骨及重要血管與神經。而且因為射擊的距離很近,飛出槍口的彈頭還沒有開始翻滾就穿過了他的身體,所以對身體組織的破壞截面很小,這一槍並不致命。

至於戳在他胸口的那一刀,刺入的位置與刀身的角度又是恰恰好沒有刺到心臟與大動脈,同時也被姬家桐揣在懷裡那本厚厚的筆記簿擋了一下,因此刺刀入體不深。更且那把刺刀大概是之前殺的人太多了,血槽裡黏滿了乾涸的血塊,刀面緊貼著胸肌毫無間隙地刺進抽出,並沒有將空氣帶入肺部,只造成了輕微的閉合式氣胸,因此這一刺刀也沒能結果了他。

姬家桐自幼修習祖傳的形意拳,要知姬際可正宗真傳的形意拳那可是以達摩《易筋經》與《洗髓經》做底子的,長期鍛鍊之下能使肌肉與內腑生長的緊緻、強軔而且富於彈性。再加上姬家桐正值生命力最旺盛的年歲,因此雖然失血甚多,劇痛也使他休克,但只要能熬得過傷口的感染,他就能活下去。

姬家桐一個一個地爬向他的親人,一個一個地擁抱著屍身悲鳴。最後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這個地獄般的房間,從前廳地板上抱起像是一團破布的兒子,跪在地上,仰天發出了長長一聲悲慘到極點、悽厲到極點的嚎叫。

此仇比海還深,比天還大,今後讓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就是復仇。

兩個月後,姬家桐在淮河北岸的小蚌埠追上了一支中國軍隊,那是國軍第五十九軍(註一)的一個團。他找到了帶隊的官長,說了聲:「我要當兵,殺鬼子。」。那官長瞅著這個滿面亂髯的大漢打量了一陣子,只問了他的姓名籍貫,就給了他一桿步槍、一口大刀,還替他弄來一套特大號的軍服。從這天起,世界上就少了個科學家,多了個致命戰士。

姬家桐發現他打仗的天份絲毫不比他的科學天份遜色,他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對敵肉搏廝殺時拼命如同猛虎發瘋,成了個超級狠角色。他更且練就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五百步之內要打鼻子就打不到眼睛,例不虛發。因此不多久就被指派為專職的狙擊手,並且擁有在接戰時自由行動的特權。

姬家桐在部隊裡十分沉默,不大跟弟兄們來往。在沒有戰事時,不是擦槍磨刀就是自個兒發呆。每當開起戰來,隊上就不見他的人影,因為他單槍匹馬出戰,像個幽靈似地在戰線前前後後飄盪,不斷地偵察、潛行、埋伏、選擇目標、扣下扳機、轉移位置,再偵察、潛行、埋伏…。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槍口下添了數不清的亡魂,人們也忘了他姓啥叫啥,就只叫他「殺手」,連敵人陣營裡也流傳著關於他的恐怖故事。

姬家桐就這樣打打殺殺了七年,然後敵人投降了。突然間沒仇人可殺,他就失去了活下去理由,但同時他的靈魂也已經痲痺了,活不活也無可無不可,於是他就無所謂地繼續活著。接著姬家桐又打了四年很無所謂的的仗,他和那些對戰的人無冤無仇,所以臨陣起來槍法就突然變得不準了,業績直落。反正就只是沒有感情、沒有思想地宿營、行軍、接戰、逃跑,一切不過是行屍走肉似的習慣反射。

公元1948年徐蚌會戰時,國軍五十九軍大部分投共。但姬家桐所屬的團仍然效忠國民黨,於是他就隨該團撤退,最後輾轉跑到了台灣,一個他從來沒有想像過會踏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