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季妈妈的骤然离世,他的感受并不比她好多少。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颓废,不能消沉,必须给她撑起一片天,直到她走出丧母的阴影为止。 他用自己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清漪,这是伯母的意思。在我们回来之前,她就对伯父交代过,如果自己无法活着下手术台,就尽快火化。她不想你们对着她的遗体伤心,她说,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入大海,这样就能随着水流到任何地方,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和伯父。” 季清漪没说话,眼泪却更加汹涌了。 . 季妈妈走得很安静。她任教的学校原本要为她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可因为火化得太快,当学校联系季爸爸的时候,她已经静静地躺在骨灰盒里了。 按照季妈妈的遗愿,季清漪和父亲一起选了一天,带着她的骨灰出海。 骨灰撒海得事先申报,这些事情都是由傅惟寻安排的。但他没有跟着上船,毕竟他是外人,这种时刻还是不要打搅季家父女了。 季清漪抱着骨灰罐坐在船头,等到了指定海域,仍旧不肯松手。船是雇的,船主收了傅惟寻很多钱,服务特别到位——一直像船帆一样杵在旁边,除了必要的操作一动不动,非常没有存在感。 海风将季清漪的头发吹乱,她仍旧紧紧地搂着母亲的骨灰。季爸爸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让妈妈安心走吧。” 季清漪傻傻地抬头,看向父亲。几天的功夫,季爸爸的头发已经从花白变为全白,虽然他一直很冷静地在傅惟寻的协助下办理季妈妈的后事,但季清漪知道,父亲比谁都伤心。 那是跟他一起经历了四十多载风雨的结发妻子,他生命中三分之二的时光,都是跟她一起过的。如今骤然永别,余生再也无法相伴,那可是剜心一般的痛。 但他身为父亲,在女儿已经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只能坚强地站出来,做女儿的靠山和主心骨。 他把骨灰罐从季清漪手里抽出来,打开,抓起一捧骨灰,温柔地抛撒在蔚蓝的海水里。脑中不由得想起四十多年前,跟妻子初次相见的情形。那时她穿着一件过膝的连衣裙,俏生生地站在紫荆花树下,裙子的颜色就跟此时大海的颜色一样。 季清漪看着骨灰飘下去,然后融入海水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如今只剩下她和季爸爸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季爸爸一捧一捧将妻子的骨灰撒入大海,神情专注得仿佛是在做什么跟全人类有关的重大科研项目。 165c成年人,骨灰也就那么一小罐,没多久就全部撒完了。 季爸爸俯下身,在船舷边拨着海水,仿佛是在跟妻子做最后的道别。季清漪有样学样,也俯身到另一边,用手在水里轻轻划着。 船的速度很慢,海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就像小时候母亲慈爱的抚摸。眼泪再次啪嗒啪嗒地落在船板上,她连忙别过头,将泪水抹掉,免得父亲看到。 父女俩在船上呆了几个小时,谁也没有催促谁,眼看天色将晚,季爸爸这才站起身,对船主说:“回去吧。” 季清漪也站了起来,跟父亲并肩立在船尾。夕阳在水面洒下波光点点,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可是在此时的季家父女眼里,却只觉凄凉。 海风很大,将季清漪披散的头发吹乱,其中一缕被吹到了季爸爸的身上。季爸爸终于将目光从虚无的地方收回,转头看向女儿。片刻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发理到脑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根橡皮筋,把散乱的头发束了起来。 姐妹俩都不喜欢扎头发,从前一家四口出去旅游,季爸爸和季妈妈总是会随身带几根头绳或者皮筋。如今姐姐和妈妈都不在了,爸爸却仍旧保留着过去的习惯。 季清漪将头靠在季爸爸的胸膛。尽管季爸爸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倚在他的怀中,仍旧很有安全感。她哽咽着叫道:“爸爸——” 季爸爸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咱俩都要好好的。” 她含泪点头:“嗯。” 季爸爸把她的泪水抹掉,她抬起头,只见遥远的岸边有个颀长的身影站立着,正望着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