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知道他喜好清静,便不会有人贸然进来打扰。 四周一片安静。天色将晚,壁炉早已冷透,蜡烛无人点起,高窗微敞一线,溶开一室昏沉微茫的暮色。靳一梦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脑中充斥着比眼前的战局更繁杂与更庞大的思绪。有时候知道太多是一种诅咒,站在历/史中的今天,他有比同时代人更多的问题可以思考。 匈牙利是欧洲列/强,在马加什时代,这个国度曾凭一己之力对抗波西米亚、波兰与神圣罗马帝/国,同时又是反/奥斯曼联/盟最重要的幕后一员。而今马加什斯人已逝,黑军光芒不再,四方势力蠢/蠢/欲/动。当驻守边疆的法尔卡斯公爵率大军南下,长峡国王又与神圣罗马帝/国暗自媾和……这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战争的盒子一旦打开便无法轻易合上。世事如潮流洪水,令人无可回避,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靳一梦想起自己在河湾镇码头见到终影团队的时候。当时码头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一个醉醺醺的水手倒在路边烂泥里,口/中高唱着俚俗荤曲,另一个醉鬼大笑着朝那人脸上撒尿;几个船工扛着一箱箱货物经过他们身边,箱子透出大堆香料的浓郁芬芳……而他正在与艾德·桑坦斯握手,热情问候对方长途跋涉的辛苦。 这一幕是如此的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我还给你带了正宗的长峡黄金麦酒咧。”艾德·桑坦斯豪爽地大笑,“你一定要尝尝看。妈/的可憋死我了,我在皇宫里什么都不敢喝,省得那帮土著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 “多谢,我很期待。”他说。 已死之人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玻璃瓶,用突然尖锐暴长的指甲挑开封口……忽然间,玻璃瓶被重重摔在地上,无穷无尽的鲜血迸溅而出。狼人有力的巨爪紧紧攥/住他的手,张/开血盆大口咆哮,浑身毛发湿/透滴水,颈部横贯一道深刻的血口。他呼吸一促,另一只手掌心一翻,“征服”已握在手中,但他还未来得及开/枪,一记血瀑般的刀光纵流直下,斩断狼人的手腕。 “走!”文森特一声暴喝,将他扯到身后,同时狠狠一脚将桑坦斯踹入水中。“赶紧走,去长峡!这里不安全。” “这里怎么了?”他下意识问。 “河湾镇陷落了。”另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他回过头,看到了纳吉·克雷文。三河伯爵曾经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翳,皮肤惨白黯绿如即将腐/败的牛奶,喉间伤口参差撕/裂,皮肉翻卷。“等等,我认识你,你是詹姆·科蒂……你救过我一次。”他对他伸出手,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随着已死领主的步伐,繁华美好的码头喧嚣似衰败画卷一般片片剥落,化作着火的飞蛾,扑闪着燃/烧的翅膀消失不见。天空是火焰的颜色,炮弹如飞蝗般掠过头顶,狼兽在街头肆虐,人们发出绝望地叫喊,像老鼠一样四处奔逃,亦像老鼠一样卑微死去……忽然间,他们全都看向了他。那一双双滴血的眼睛。死人的,活人的。 靳一梦猝然惊醒,呼吸急促,心跳狂乱如雷,额头上一片冷汗。他定了定神,发现距离出发时间还早,遂点起蜡烛,取出自己的巴/雷特开始拆卸保养。 乌黑精密的金属器械被/拆卸成零件,犹如一个人被肢解。靳一梦专心致志地疏通枪管、调配油剂、擦/拭零件……他干得很认真。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久违的、心无杂念的平静。 “嗨,铁哥们儿,我真羡慕你啊。”靳一梦轻轻/抚/摸乌黑的枪管。不管我杀了多少人,杀了什么人,那都不是你的责任,不是吗?你只是枪。“以前我像你一样。”他告诉它。 金属零件们沉默无言。 靳一梦长舒一口气,将散落的零件重新组装了起来。顷刻之间,一杆长枪再度成型,安然横卧于书桌之上。冰冷坚/硬的枪/械有独特的美/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与压/迫力,静谧安宁,然而杀气四溢。他摘下满是油污的手套,将枪收回装备栏。 出发时间已经临近。他最后一次摊开地图,修整路线,调校指北针……书房的门不断被敲响,人很快就到齐了。当最后一人进门时,悠长洪亮的钟鸣适时响起。没有人迟到。 靳一梦终于收起地图,“出发吧。”他抬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