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坤,儿呀!” 余若华身着妆花织金胭脂红裙,八宝衔珠赤金凤钗,哭的凤钗上鸽血红宝石直抖直抖,甫一出口,泪珠子滚滚而落。 “这,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他贪玩,做兄长的也该劝着些。枉他叫你哥哥,没的看着他爬高跌跤,头上恁大的伤,留了疤痕岂不难看?孙氏呢,把她叫来,平日里如何教导?我儿要有个好歹,你们母子拿命也赔不起!” “夫、夫……人,这……”孙氏带着周彦邦早早跪在门外,额上、后背、鼻翼急的全是密密的汗。 “我听着是二爷非要爬,彦邦拉他,他还打了他哥哥。恁多小厮都拦不住,却也不能只怪做哥哥的。坤哥儿如何,让我瞧瞧……” “呸!好死不死的毒妇、谋害主子的贱婢,休碰我儿!”余若华手指头简直要戳到孙氏脸上,破口大骂,全不顾夫人的体面。 “养出这黑心种子,还有心替他狡辩。你在山石塘子那?他劝没劝你又听到?谁打人谁动手都还不一定,混赖着护短。指不定安着什么坏心,暗地里推下塘子也未可知!我处处不计较,你们娘们处处使绊子,憋着一窝子坏水。刁妈妈,打,打这个谎精,谎贼,掴她的嘴!” “夫人夫人,若说我们害人,这个万万不能认。总之坤哥儿现下无事,我儿跪了恁久……” “姨娘不怕话多闪了舌头,老奴不客气了!”噼里啪啦左右开弓,打的孙氏钗簪脱落,鬓发凌乱、肿胀的似烂猪头,杀猪似也的求饶。 “坤儿,坤儿,我儿……” 周维儒急不可耐的冲进去,对着周彦坤左瞧右看。跪着的周彦邦看到父亲的银灰色袍角子一闪而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父亲怕是急坏了吧。 “啧啧啧,这头上恁大一块破皮,你呀,忒不小心。山石塘子能爬吗,失脚跌到塘子了,捞都捞不回。我幼时那儿有个抱狗的丫头,也是顽皮跌了进去,幸而狗把她拉上来,山石子上控了好一会子水,才保住命。你呀,该打该打!” “父亲小时也去过?父亲也觉得那好玩儿?讲讲,父亲快讲讲。” 周彦坤大红缂丝五福褂,腰间坠着的香囊玉器,粉面丹唇,全然世家贵公子,拉住周维儒不让走,缠着让他讲。周维儒虽气更喜,喜这个儿子的天真,活泼,无赖! “好,好,我讲。但你也要长记性,再往那溜达,板子可不长眼!” “父亲不打父亲不打,父亲最好……” 哈哈哈,屋子里欢声笑语,一派天伦。余若华收了泪,悄悄招来刁婆子耳语,刁婆子会意点头而去。 被撵出来的孙氏一行走一行念叨,哭哭啼啼的语不成句。 “儿,苦命的儿,这主母手上你何日能出头。你要争气,给娘争气,咱们不必谁差,想看笑话的没门!” “我气我恼,你父亲竟然问也不问你一句,在里头疼啊爱啊的是儿子,外头跪着的也是儿子。儿呀,娘没用,娘拖累你……”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老腔调,每次总要回到这个话题。 何必?何苦! 他,周彦邦,京畿都漕运使司周维儒大人的长子和庶子。对,庶子,只谈庶子!他自小就知,他的好兄弟周彦坤是夫人的嫡子,不能比不好比比不得!他早已习以为常,再没了往日的嫉妒和羡慕,以及对父爱的渴望,不敢企及父亲哪怕一点点的爱。人的心总是偏的,父亲也难免窠臼,他一个庶子妄想这些做什么! “跟你讲,瓦子分南北两个。北瓦子最大,小章四郎就在那儿,浦桥有个说的也好,能听曲儿的也能看戏。完了咱们再去御街、洒金街、剪影桥,朴老翁泥人捏的像你的影儿……” 英府的轻油车上,竹青色夹花百褶裙的将军府大小姐英若男说的口沫横飞。光影落在额前细碎的绒毛,桃花色的脸蛋,苏锦只见她的的嘴啊,一张一合,一会瞪眼一会皱鼻。摇头晃脑,说到激动处,不拉住她就要跳下车去! 停停停,连忙捂住她叽里呱啦的嘴,因为她还没反应过来。 “小章、小章四郎是谁?御街、洒金街又是哪?” “嗨呀,这你都不知道,你是笼子里的雀儿吗,你不出门吗?” 英若男无不骄傲,论读书她比不过,谈吃玩苏锦得叫师傅! “小章四郎是北瓦子有名的说书人,不过他讲经,讲经最无趣,不听不听。我爱听鞠进士,他讲史,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哎呀呀,张贡士的评话才叫一绝,讲三国,最最好听的是白衣秀才猴行者,几万年道行,一路护送僧人降妖除魔取得真经,好生厉害呀,我都想飞进他书里跟着斩妖!” 苏锦捂着嘴笑,“不做人做猴儿,猴精猴精,真真有趣。”
宿命(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