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冬季，空气越发干燥，绿叶吹黄，刺蛾结蛹，就连蚊子都开始变少了。

街边的商店开始播放节日音乐，邻桌的同事越发心不在焉，水电账单和租金都在涨，唯独工钱不涨。

明天是新年，但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仍不绝于耳。大家都想放松，但高速运转的社会里人们身不由己。在这个争夺资源的游戏里，总有人退出或加入。

你还不想退出，暂时不想。

为了劝大家在年底的最后一天也不能松懈，上司买了某家点心屋的限定商品。包装上写着和家人朋友共享节日的宣传词，大家面面相觑，尴尬又无奈地开起了玩笑。

邻桌的同事聊起了最近认识的男友，说他就在这家店工作。上司开玩笑说，早知道应该让他送货一盒过来的，同事笑着说，没错没错，不该花这个冤枉钱，等年后得让他补回来。笑声响起，和糕点的香甜一同缓和了紧张又疲惫的氛围。

临到下班时间，同事们一个个道了新年好然后离开了。邻桌的同事今晚要去约会，上司晚上陪家人跨年，只有你还在屏幕前奋斗。

走之前上司拍了拍你的肩膀，说：“偶尔也放松一下吧。”

你心想：你觉得我在这里加班是因为谁？

但你还是笑着对他说了声新年快乐，他走之前嘱咐你不要忘记关窗关电源。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窗外开始飘雪。

雪花飞舞、旋转，一片片白色从漆黑的天幕落下，夹杂着灰尘和湿气。

你看着窗外雪影，又见到自己的身影叠在其上，发了一会儿呆。

一种想要放纵的冲动涌上心头。

你想：工作，明天再做吧。

今晚就先关机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大块大块的雪花落在你头上，冷冰冰的。

街头挂着节日彩灯，人们三两结群，有说有笑，欢快的音乐从一家家温暖的店铺中传来，但你心里想的却是没交完的表格，家里堵塞的下水道要请人来修，房子租约到期了，房东有亲戚来访要收回，下个月必须搬家。

高跟鞋踩在积雪上发不出声音，你穿过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有人笑着冲你喊说，要请你喝酒。

你侧头看过去，倒是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从旁边的餐车买了一杯热腾腾的红酒。你举起酒杯和那人致意一笑，然后离开。

原本纷繁的思绪被一杯热酒打断，香甜的气味熏得你有些陶然。你想道，在这若大的城市里，他们都有容身之处。

突如其来地，你想要绕一下远路。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边的木桥人迹罕至，你偶尔会在休息日的上午去那里喂鸟。

河边两排垂柳，柳树上未挂灯饰，萤白的路灯与落雪相映，忽然间，你就远离了那个缤纷吵闹的世界。

你沿河走着，河水上点点光芒曳动，你忽然想起了家乡那条蜿蜒的河。

春季花海，夏日蛙鸣，秋夜稻香，还有……

云层忽然散开，露出一轮圆月。

堤坝旁的有一个人影坐卧在雪中，仰头看向天空，雪花落在肩头，积了厚厚的一层。

天这么冷，新年夜里，他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

你有些担心，刚想走上前去，就听到了那断断续续的歌声。

原来是那人正在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你走到他旁边，才发现他一副武士打扮，难不成是刚从哪个剧组拍完戏回来吗？

你看着他，觉得那身和服看着实在是冷，半条腿都在外面冻着。

不知为何，你想到了刚才帮你买酒的年轻人，手里的热酒还在散发余温，这让你忽然觉得自己也想做点什么。

于是你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把那个装着热红酒的一次性纸杯递给武士打扮的男性。

“新年快乐。”

他这才停下嘴里的哼唱，那双看过来的眼中似乎有一抹惊讶的神色。

“你刚才唱的，是《清洁战队》的主题曲，对吧？”你笑着说道，然后神色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清洁战队，清洁战队，传说的战士们啊~”你好久没唱歌了，唱到一半自己先笑了出来，“小时候我也很喜欢看。”

武士打扮的人看起来有片刻失语，但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懒散又随意的姿态，接过了你递过去的热红酒，说：“谢啦。”

他喝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好甜。”

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