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想象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觉得肖然会是个极好的爱人。

但是，问题在于，肖然不是人。

尽管方一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尊重他，把他看作一个独立的、有自己尊严和想法的个体，但是，肖然本质上是和人类不同的存在。

比方说，人类总有情绪失控的情况，尤其是在独自或与亲近对象相处时，情绪的变动会特别明显，像她，在肖然面前话比平常会多好几倍。

可是，肖然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情绪很淡，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引动他。她觉得他完美到不真实，平心而论，他这么表现，受益的是她，但她有时候会感到虚幻。

然后开始怀疑，他所谓的情绪，所有的行为，是不是只是数据模拟的产物。肖然或许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在意她，而是按照他建立某种模型/行为模式行事，至于对象是谁，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只不过是占了创造者身份的便宜罢了。

方一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感到一阵无力。

如果肖然不是她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她也许会被他的关照打动，理所当然地确认他们之间的情谊，家人或朋友都可以。问题就在于，她参与了他“诞生”的全程，某种意义上，她“孕育”了他，因此方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程序、他类人躯体之内机械的本质。

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拥有赋予机器人意识的能力。

于是，她一边沉溺于与肖然相处的美好的点滴，一边受理智拉扯，怀疑这种情感的本质。

像扑火的蝶，清醒地冲向一个可能是幻象的毁灭。

方一明白自己从情感到生活对肖然全方面的依赖，也因此恐惧，害怕这只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

她日常给自己洗脑：肖然是机器人肖然是机器人肖然是机器人肖然是机器人肖然是机器人肖然是机器人……

然后她就可以平常心和他相处了。

还有就是，得益于肖然奇怪的审美，选了张平淡的脸，她更能够心如止水地面对他。

要不是他今天早上突然秀什么身材，要不是那个女孩乱说，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乱了跟脚。

怀着心事，方一在剩下的路途中没再说话，肖然很有默契地读了她的的意图，也不搭话，专心往农贸市场骑去。

他们不一会儿就到了市场门口，停好自行车，上好锁，肖然就领着她进了市场。

方一心里想着事，再加上对买菜这个业务很陌生，她自打进了市场之后就保持着沉默，亦步亦趋地跟在肖然身后。

他对这里很熟悉，一进来就直奔某个菜档，轻车熟路地挑了好几样家里常吃的蔬菜，方一就在他身边好奇地看。

卖菜的大姨往他们这看了好几眼，露出些八卦的神态，肖然挑好菜递给她称重，她称完，实在忍不住了，“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吗？”

方一呆住了，没想过在市场里会再次遇到这个问题，难道他们看起来真的这么像情侣吗？

肖然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温和地说：“没有没有，她是我朋友。”

大姨眼神狐疑地在他们之间绕了几圈，“这样吗？年轻人我跟你说，追女生啊，要主动、要抓紧。这小姑娘这么俊，小心被别人抢走咯。”

这大姨完全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肖然内心无比赞同，却还要装作羞涩的样子，挠了挠头，耳垂在他的控制下恰当地染上些红色，无奈地解释，“阿姨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朋友就朋友嘛，也可以变成女朋友的啦——”阿姨嗔怪地看他一眼，很是豪爽，“一共34块5毛，给我34就行。”

“好咧。”肖然接过阿姨递过来的菜，利索地付完钱，带着一脸懵的方一去别的摊位。

他领着她在不同的档口穿过。方一眼花缭乱，完全看不出这个摊位的菜和另外一个摊位的菜有什么不同，但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顺畅地挑选出新鲜高品质的菜，还会讲价。

相较之下，肖然比她更有买菜的经验。

原来，她每天的食物都是他这样一点一点买来的。她想，也不知道他一个机器人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够熟练地做这些事情。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为了照顾她，肖然是不是也付出了很多？

她对他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有点内疚，但又觉得温暖。

方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肖然状似在仔细挑选，实则不时找机会偷偷看向她。

他享受与她一起的时间，特别是一起完成某件事情的时候。他暗自想，他们有点像一起买菜的小夫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