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五)(2 / 2)

有邢然的未接来电,方才手机静音了她没听见,林晚亭皱眉,不知邢然那儿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她回拨过去,公放出来,边给浴缸放水。温热的水从水龙头里溢出来,扑腾进浴缸里。

等了好几秒,邢然那儿才接了起来。

“喂,你还没睡吧?”

“没呢,一天到晚躺着,白天睡过了晚上反倒睡不着。刚刚给你打电话怎么没空接,不会还在加班吧?”邢然问。金融业的加班强度她早有耳闻,只是晚亭不过是个实习生,竟也这么忙呢。

林晚亭应是,给她讲酒宴上的见闻,她语调平静,并不怨苦怨累,只当说些趣事给邢然解闷。

邢然叹道,“听你这么说,你这位上司人品倒是不错啊。”

邢然不知周邮臣和周乐洵的关系,林晚亭有意避开了这个关节。她觉得周邮臣算得上公私分明,至少没有因为周乐洵的关系特意给她使绊子,甚至公正来讲,他待她是个再合格不过的领导。大概是他为人向来如此。

林晚亭承认道,“是不错。”

邢然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上回和我说,打算实习结束后去券商研究所做几年,我倒是觉得既然景南有这样的机会,领导又是这样的好,倒不如把握住机会。毕竟现在竞争激烈,你去研究所能不能进去不好说,届时遇到的领导同事是怎样都不好说。更何况景南这样的平台真的很不错。”

何止是很不错,已是业内顶尖了。

邢然是个惯于求稳的,选择背景离乡和离婚是她人生中做过最不传统的两件事,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林晚亭知道自己的学历背景在金融圈远称不上有竞争力,至于关系资源是样样没有,CFA考试她自觉能通过,只是等考完、全级持证又是好长一段时间。

她不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她知道只要她愿意付出努力,以她的才智和刻苦,能力迟早能培养出来。只是如今,她欠缺一个入行的机会。

邢然进入社会早,在职场中早已浮沉过几年,又是做人力的,她说的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社会不是理想主义者的天堂,它是历练场,是磨刀石,光靠理想走不到高处,甚至无法存活。它有它的规则,而人能做的只有适应,甚至是利用。

林晚亭明白,自己已经有些动摇。

如果目标只有一个,那么无论是哪条路径,都可以吧。

林晚亭打开电脑,邮箱里她投递的简历都没有回音,以她目前的情况,连秋招的简历关都难过。

她沉下心来,暗自隐隐下了决定。

浴缸里的水已放满,林晚亭又和邢然闲聊了几句,宽慰她,两人在这样秋日的深夜里互相勉励,共同找到支撑自己在这座异乡城市里生存下去的力量。

林晚亭挂断电话,她将自己埋进满浴缸的水里,呼吸屏住,忍受窒息一分钟,而后探出水面来,循环往复,来回几次,内心的躁动隐隐平息,内心重新归于平静,又是笃定从容的她。浴缸的水由温热渐至冰凉,林晚亭起身,拿浴巾裹住全身,坐至书桌前。

在秋日的深夜里,她衣衫不整,接近于赤/身/裸/体,全然地将自己投入到为前程的拼搏中,她努力地汲取一切能汲取的知识,所有的工作理论,能接触到景南内部的报告,她都如饥似渴。在这座城市,她好像孤身一人,又好像觉得并不孤独,她有好友的鼓励,亦有天上的明月、耳畔的清风、高耸的梧桐作伴,纵使她现在接近于一无所有,在社会时钟里接近于一个尴尬的年纪,未来也前程未卜,不知前路在何方,但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她想,等她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她会无比怀念此时此刻。

周邮臣随手擦拭着头发,一身的酒味终于散了干净,他随手泡了一杯茶,深夜喝茶,除了解酒别无作用。

几面宽大的显示屏上放着今晚的夜盘,周邮臣扫了几眼,又开电脑,蓦地,他心神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打开上回沈城发的那份新能源报告,再匆匆扫过几眼。又打开林晚亭这回发给他的研报,两份报告字数差不多,都很出彩,堪称各有千秋,框架逻辑结构却是大不相同。

他周六看时不觉得,如今越看越发现,有些格外的熟悉感。

这份熟悉感来得很没有缘由,他皱眉,手指轻叩在桌面上,神思一转,他打开自己早年间公开发表的研报。这些研报他印象有些模糊,但总体感觉尚在,扫过几眼就全记起来了。

周邮臣划动鼠标,蓦地笑出声来。

他掩唇轻咳,很不想承认自己被取悦,但有人费心模仿他的报告,甚至不惜舍弃自己原有的风格,大概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认同了。

周邮臣甩开鼠标,笑骂,“投机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