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又等了许久,黄昏时,香影鸾芜道君侯回来了,扶她往后院小阁去。 腿上的伤口不算严重,但两个小丫鬟生怕她残了,定要护着她,跟老母鸡护着鸡崽似的,殷陈被四只眼睛盯着,胳膊被架着,感觉自己要被这俩架去烤了。 她一路低着头,直到了小阁外,两人才松开钳制她的手,给她理理裙裾。 进入小阁时,最先瞧见的是霍去病眼下的青黑,他手上拿着绸布细细擦拭着一把剑。 脸上仍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殷陈看着他手上那把剑,索性坐在最外面的席上。 “殷姑子离我那么远,怕我吃了你?”霍去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殷陈。 殷陈只得起身挪到他下首,笑吟吟道:“郎君有何吩咐?” 霍去病看着她那双眼,便又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昨夜的梦里,他终于不是一棵树了,却也只能站着,动弹不得。 他极恨这种不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不论是否在梦中。 而且,梦中的她,死的太叫人难受了。 看到她,便想起软成一滩水的少女身躯,在他怀中不住痉挛,他曾见过许多死人,他也曾痛得颤抖,可他不会同人感同身受。 可她的体温散去,他睁开眼的那一瞬,他明确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钝痛。 于是他看向这个一无所知,脸上笑意吟吟的少女,问道:“姑子家乡可有什么秘术?就是叫人入梦,还不能动弹。” 殷陈啊了一声,疑惑道:“郎君问这个作甚?” “我近来对南越十分感兴趣,于是想向姑子这个南越人讨教一二。”他面上笑容潋滟。 殷陈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笑意,“我回去翻翻我阿翁的手记,我不在南越长大,对南越习俗并不清楚。” 霍去病低头依旧慢慢擦拭着那柄宝剑,没有再言语。 就在殷陈准备没话找话时,霍去病却将一枚黑玉刚卯拿出放在案上,“姑子可瞧瞧同你那玉严是一对吗?” 殷陈起身,走到他案边,那枚刚卯极小,她凝眸看了一会儿,径直跪坐在边上,才瞧清了刚卯上的字。 她唐突的凑近叫霍去病猝不及防,他往旁边挪了一些,又将横在案上的剑移到安全可控的位置。 殷陈将玉严拿出,放到边上,雕刻的刀工,藏锋,字形都一样,甚至于连彩绳的编织方式都一样。 严丝合缝。 黑白相对,这正是一对儿。 霍去病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想是东院内去岁栽下的茉莉花开了。 “这是今上的那一枚刚卯吗?” 霍去病回过神来,见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咫尺之间,他有一瞬屏住了呼吸,而后听到自己喉中传来的声音,“嗯。” 殷陈长睫眨了一下,掩去眼中情绪,眉头蹙起又迅速松开,她才意识到二人距离太近了,余光睃到少年握住剑柄的手猛然收紧,她往后撤了距离,“郎君怎么想的?” 崩得发白的指节终于放开剑柄。 目光从少女的眉眼掠过,转向搁在边上的香炉,又滑到支着的窗棂上,才终于回到案面紧紧相贴的两块玉上,“你姨母失踪不会与今上有关,这块玉严我查过,早在建元年间就已丢了,如今重新出现,还是你姨母所留。恐怕这背后之人,还藏得更深些。” “我伴君数年,了解今上,他若要杀一个人,不会这样拐弯抹角。”霍去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殷陈盯着两块玉看了许久,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我姨母究竟得罪了何人?” 她不得不承认,霍去病说得对,今上若要杀一个人,没理由让她出宫再下手。 “我曾在横门桥见过你姨母一面。元朔四年的五月十三,她匆匆出了厨城门,我见她面有忧色,她只道是皇后放她出宫,要回河东去。”霍去病继续道。 “齐溪姑姑和皇后同我说,我姨母是要往定襄去见她的亲人,我想,她是去见我阿母。” “她的过所在出了长安便再无更迭。”霍去病补充道。 殷陈沉默半晌,舅父义纵也曾与她说过,姨母是在长安失踪的,所以她才到长安来寻找线索,可这第一个线索,便指向了今上。 她收回玉严,“多谢郎君告知。” 霍去病看着莹润的玉块,“姑子若还怀疑今上,我便不可再让你入宫。” 殷陈抬眼再度望向霍去病,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其利落漂亮,眼型长而不狭,本该是一双媚眼,瞳仁却比常人更黑亮,更显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