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段时间,苏菲总喜欢将帕森霍芬与她知道的一切美好的单词联系在一起——比如英语中的伊甸园,又比如法语中的香榭丽舍。即便如今她早已不复那时的天真,却也不得不承认帕森霍芬的风光,从来都无愧于人间天堂,田园乐土。 深绿的山林里铺满了郁郁葱葱的椴树,阳光便只能透过繁密的枝桠洒下星星点点;虽然是盛夏七月,却也没有恼人的炎热。林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穿着浅紫骑装的姑娘和一身藏蓝军装的少年并辔而行,风从耳畔划过,带来椴树花蜜甘甜清新的味道。 苏菲轻勒缰绳,马匹便听话地停了下来。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帕森霍芬的小公主骑术丝毫不比她的姐姐们逊色——只是她讨厌淑女鞍的繁琐和不适,几乎从不在公共场合骑马。 马佩尔同样从马背上跳下,与苏菲并肩而立。他今天就要重新返回军中,所以虽然得到了阿朗松公爵很可能会在这几天抵达的消息,卢多维卡还是同意了苏菲再多送她最亲密的弟弟一程。只是她并不知道,送行的人和要走的人,早已互换了位置。 马佩尔转过身,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手袋,递到苏菲面前:“拿好。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火车票呢?” “这儿。” “谢谢。”苏菲微笑着接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圣诞以前你会来看我吧——去林道?” 她怔了几秒,心中模糊的念头闪过,终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抬起头。 “马佩尔……” “修道院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你的灵魂不属于那儿,苏菲。” 少年站在椴树下的阴影里,阳光散落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却没有照进他的眼底,以至于那双本应清澈如施塔恩贝格湖水的湛蓝双眸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 “即使戴上面纱,你也注定无法自由呼吸。相信我,你在那里找不到你的梦想。何况你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淑女——我们家的女孩子里没有人是。”说到这儿,他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样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想到了自己另外的两个姐姐,被作为政治牺牲品,远嫁亚平宁的姐姐。 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将军梦,小时候的马佩尔也不例外。然而他选择从军,不单单因为儿时的梦想,也不单单因为生而注定的责任,更因为心底想要作为一个男子汉保护姐姐们的心愿。玛丽和马蒂尔德出嫁时他尚且没有足够的能力,只能看着她们走入注定不幸的婚姻。 他去罗马的次数不多,却也知道与夏季的灿烂明媚截然相反,地中海的冬天向来潮湿多雨,一连几日见不到阳光更是平常。每到圣诞,玛丽和马蒂尔德一定会格外想念帕森霍芬的雪吧?那样明澈那样剔透,即便是最冷的日子,都冷得干净纯粹。 他想,他永远无法坐视苏菲重复同样的命运,与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一起,去往海峡另一端的岛国——那个同样说着陌生的语言,同样拥有阴郁潮湿的冬季,并且终年雾气不散的地方。 她是他最爱的姐姐,所以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愿意为她做到。 即便……代价是自此以后,终生无法相见。 “还是11点钟去□□姆的那一班列车。”马佩尔向苏菲解释他为她安排好的行程,周全而又详尽,“你在奥格斯堡下车,换乘16点10分从霍夫去林道的火车,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抵达。港口有渡轮——”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开往罗曼斯霍恩。” “……瑞士。” 她喃喃。 “瑞士。” 他点头,纤长的睫毛垂下,藏起笑容背后的苦涩。 森林里的阳光似乎蓦然间炙烈起来,苏菲不得不闭上眼睛,却依然无法抵挡从心里涌出的酸涩。她沉默了许久,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争,终于,她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不,我不能。” “如果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倘若爸爸妈妈知道——” “他们不会杀了我的。”马佩尔轻笑,“当初他们气得跟路易斯断绝关系,现在还不是要把小玛丽宠坏了。相信我,他们会原谅你的——他们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爱我。”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眼底噙着的泪珠不知何时落下,“可你们要怎样解释我的失踪?世界上再没有苏菲•夏洛特了是不是?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你们了是不是?不,我不走了。我回家去。”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苏菲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牵马缰。 手臂被拉住。马佩尔板正她的肩膀,温柔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令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嘿,苏菲,我们说好的。”他伸出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苏菲的泪反而流得更凶:“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希望与抗争(1 /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