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礼,他翻窗而出,脚步不似来时轻巧无声,反倒多了几分沉重。

风吹着窗吱呀响了两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他本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哪里还会有其他声音。

孔宴白起身将窗关上,室内仅剩的清辉瞬间消失。

空间一片黑暗。

月亮被关了屋外。

*

知春有些头疼地托腮,看着刘九丰在屋里来回踱步。

“刘九丰,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刘九丰看她,立刻坐了下来,“傅知春,你来吧,我给你加到五两!”

知春摇头,“不了。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你去找别人吧,比我好的多了去了。”

“哎呀,傅知春你糊涂啊,你会算数吗?你算算《云潭花事》演完,你酬金得有多少?”刘九丰苦口婆心的劝,“到时候你既能收获名,也能收获利,何乐而不为?”

昨晚知春演完,京城里各家角馆都向他打听人,连绯云阁的老板也想要知春。他都不敢说两人是闻风书院的学生,但昨天的第一场表演热度太高,除了劝傅知春继续,好像没有别的十全十美的办法了。

开场实在太惊艳,只怕找不到比傅知春更适合的人了。

“求求你了,傅兄,知春兄……只要你去,那些话本的事我们一笔勾销怎么样?”

头一次在刘九丰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知春觉得怪怪的。她摆摆手,无奈道,“刘九丰,刘兄。一场就算了,你要叫我一直去,真出名了,夫子不得扒了我的皮?将我赶出书院?”

她说着起身拍了拍刘九丰的肩膀,“刘兄!你清醒一点!咱们是来读书的,过两天就是品状考试了,你专心点。我也要复习了,咱们争取都名列前茅,比什么都重要。到时候想要什么,山长会舍不得给?”

刘九丰苦着脸,“傅知春……”

“快回去看书吧,”知春两人推出屋外,但他的话本确实是借给她才坏的。她想了想,软了语气,“其他的,等我们考完试再说?”

“到时候你去吗?”刘九丰不放弃,不舍得走,“就等你了,寒食节一过就要开第二场了。”

“再说吧……但无论如何,到时候我给你一个解决办法?”知春倚在门边看他,目光坚韧可靠,“我今晚还没看完书,昨天落下的功课,还没补完,你也体谅体谅我?”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今天还想跑出去玩,早跟孟轩去看戏了。

刘九丰瞬间高兴道,“好,那我过两天再找你。”

知春回去继续看书,没想到就一天没上课,落下任务会那么重,这一点倒是和外面一样。

昨天李夫子布置了作业,要他们将当日所学的《逍遥游》通篇读透,注解,旬假回来后检查。

知春一写就是两个时辰,这篇文章她也算是学第三遍了。要写注解还算容易,但毕竟篇幅长,还是用毛笔,还是需要不少时间。

但往往只有这个时候,知春难得的放松平静,全身心投入,觉得内心充盈有力。做了什么,做得如何,全都能具体体现出来,字也越写越熟练漂亮。

写完的时候几乎到了丑时,知春打了个哈欠,才收拾衣服慢吞吞往澡堂去。在书院生活,多有不便,为了避开其他人,她总是挑这种时候去洗澡。这个时候虽然没有热水,但安静,也足够安全。

书院的淋浴房有集体澡堂,带门的单人浴间,选择很多,也很人性化,几乎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单人浴间有两排,一共十四间,呈一个直角分布在浴房东南角,中间休憩的地方,再旁边是大澡堂。

推开淋浴房的门,知春在门口澡豆罐子里摸索,取了一颗澡豆,提了一桶水走进一个浴间。

一瓢水从头上浇下去,透心的凉从头顶窜向四肢,人都冷懵了。这几天总是下雨,天气很凉,从外面引进来的泉水冷得更甚。

知春瞬间睡意全无,从头到脚都精神起来。

裹着衣服,哆哆嗦嗦从淋浴房出来的时候,她还眼前看见天上挂着几颗白色的星星。

下过一场雨,天格外清澈,一丝雾气也没有,宁静悠远。

这个世界只有天空,能与她的世界,找到一丝相似,有时看久了她都分不清是书里,还是在书外。

在书里渡过了十六个春夏秋冬,有时候她恍恍惚惚地觉得,某一刻她就要和书里所有人一样了。

十六年,是有些久了,现在又是四月了。

想到某人,知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不住念叨: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