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2 / 3)

自一人撑伞而来,手里的黑伞紧着怀中的纸盒倾斜,大衣后背几乎湿了一大半,鬼使神差的,她便停了手里的动作。

今天这个日子,街上行人都是成双成对,年轻人不知从哪个方向迈大步而来,倏然间就出现在了她视线里。

雨不小,斜雨飞进伞里,来人手背上有几滴水珠接连淌至手腕,伞下那方空间却携着热气,一时片刻,让人难以分清腕上水珠究竟是雨是汗。

而伞檐一抬,便是一张剑眉星目的东方面孔。

异国他乡只身一人,大衣也被淋湿一半,倪定面上神情却丝毫不见窘迫,看清店主手中闭店的小牌子,只道今日来迟打扰,明天再来。

一开口,竟是一口格外流利的德语。

店主连忙也用德语发问,问他需不需要进店擦擦雨水,倪定却已换回英语,诚实答道,听不懂,德语是路上现学的,就只学了两句。

店主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笑完自然要问他,剩下的另一句是什么?

倪定便再度换回德语,恳切问她,碎掉的杯子,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

翌日再来时,数日纷飞的雨已经停止。

倪定在陶艺店临窗而坐,看见店主老太太带上了一副做工精致的小巧镜片,认真端详起了盒中的碎瓷片。

看着看着,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拨开两截瓷片,从中拿出一个银色的领带夹,摊在手心中示意倪定去看。

可惜啊,她说,蝴蝶的翅膀被划伤了。

倪定一怔,伸手接了过去。

将领带夹捏在手心后,倪定仔细端详一阵,看见其上镀着一只小小的蝴蝶。

而诚如人所言,碎瓷片太过尖利,蝴蝶翅膀已经被划出了几道明显的痕迹。

这样一看,便像是受了伤,再也飞不起来。

倪定没说什么,将领带夹轻轻放进大衣口袋,想起昨日问万年时,她只提到了杯子,并没有提及这一领带夹。

他手指不由自主摩挲着口袋中的冷硬金属,倏地,心中泛起了一股异样感觉,迟疑着拿出手机,点进了和万年的聊天记录。

从食堂变换的菜式,到班级流行的口头禅……

万年的脑回路仿佛连上了弹簧,想一件是一件,发来的每一句话之间都没什么关联逻辑。

倪定微微拧着眉,一点一点往上翻。

过去几个月里,万年一直在找他,一直一直在找他……

消息太多太多,许久都没有滑到尽头,倪定不由加快动作,看见每每一到周五,万年一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乖乖报备,哥哥,我放学了。

哥哥,我放学了。

仿佛放学这件事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过去的每一周里,万年居然一次都没落下过。

倪定偶尔回她一句知道了,偶尔忙起来便没怎么回过她。

终于,消息翻到顶端,倪定思绪倏地变得有些迟滞,这小孩一直能折腾,所以他往日里没有太大感觉,然而此刻集中回望,才陡然意识到,万年几乎是在不厌其烦地和他分享自己生活里的所有事情。

所有。

那些一桩桩一件件……

在他看来,分明过于零碎的方方面面。

店里安静,指针游走的声音一瞬越发清晰,倪定放下手机,沉默片刻,安静听着指针缓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看了眼腕上手表,看清此刻是下午两点,那国内便约莫是早上八点。

寒假里,万年想来不会起太早。

口袋里的领带夹小小一个,久久攥着手心,已经渐渐被捂热了。

倪定不断摩挲着,手指抚上蝴蝶轮廓,下颌肌肉渐渐紧绷,看神情竟有些焦灼,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终于还是拿出手机,长指打字,问万年,小午,一个生日而已,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我送两个礼物?

发出去时,竟难得犹豫了一下,莫名觉出几分不应该,有些想撤回。

而万年今日里似乎起得很早,居然没有赖床。

很快,她就回了倪定的消息。

对话框里,万年照旧是那副天经地义的语气,反问倪定,你去年过生日给我送了一个大杯子,还没收我补课费,我为什么不能多送你一个礼物?

旋即,还发来语音,说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气势汹汹地质问倪定怎么才出国几周,就把这一传统美德给忘记啦?

这语气一如从前,还是那个大咧咧心直口快的贫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