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若是不成,左右此事也与沈家无甚干系,只是平白损失了一个靠山,到底可惜。 他问向座下的青梧,细观她神色。 青梧听见沈修这样问,脑中盘旋了半晌,他口中的李家自然是李氏的娘家,这段时日自己与李家的纠葛不过就那一桩,而沈修对李家向来曲意逢迎,必不会为了她去得罪李家,如此她倒真不知是什么事了。 她摇了摇头。 沈修见她摇头,神色不似作伪,知她应是真不知晓,也无怪,此事发生的太过仓促,便是李氏也是娘家递了口信方才知晓,他将整件事略略解释了一番,随后才说到点上,“那李三想来应是无意的,喝醉了言行有失才不慎冒犯了你,只是算来他也是你表兄,既是一家人便不该如此计较。” 话落,青梧看向沈修,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那日在琼香酒楼,众目睽睽之下,李三如此威/逼自己,完全不顾她已为人妇,也未顾及沈李两家乃是姻亲。 当日若非顾则安及时赶到,以这世道对女子的严苛,不难想象后果将会如何,为了不坠夫家名声,不累族中姐妹,轻则自请下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与青灯古佛为伴,重则三尺白绫了此残生,全了忠烈之名,而落在沈修口中竟只是轻飘飘“无意”二字。 为了他的官途,为了那所谓的姻亲靠山,亲生女儿的性命在他眼中竟与蝼蚁无异。 青梧气极反笑,“那父亲以为如何?” 沈修顿了顿,“此番屯粮一事是由按察司彻查,结果如何,全凭世子一句话,不若你回去劝劝世子,让他高抬贵手,或是稍稍做些手脚,将李家撇开干系就是了,事后李家定有重谢,都是亲戚,也不必因这点小事就闹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青梧静静坐在下首,沈修的话在耳畔盘旋,一股寒意自心口窜出,一路沿至四肢百骸。 儿时沈修温煦的笑容依稀浮在眼前,与眼前的脸重叠又离析,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幼时他将自己抱坐在膝上娓娓读书声………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王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 舒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对上眼前这张脸,却又逐一破开,或许曾经他也是一个好父亲,一名好官,却在名利场中周旋裹挟了太久,一颗丹心逐渐淬得冷硬,只是瞿阳那些饿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为了一己私欲,便不顾他们的性命,他们的公道又由谁去讨? 而造成此局面的始作俑者,随便搭搭关系,使使银钱,便将一切罪行抹去,依旧过着钟鼓馔玉,锦衣高枕的日子,他们心里并不会有丝毫愧疚自悔,甚至将此做为坐席上的谈资。 自己的父亲,此刻却云淡风轻般,将数万名百姓的性命当做一场交易,来垒固那所谓的靠山,青梧无端觉得恶心,胃内有酸气翻腾。 “父亲凭什么认为我会去开这个口?又凭什么认为世子会听了我的话而去帮李家?” 沈修听出了青梧话中的冷意,将手中茶盏掷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别忘了,就算你嫁给了景世子,到底也是我沈家的人。” 李氏抽出帕子抹着泪,出声附和,“是啊,阿梧,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舅舅,到底是一家人,不过一句话的事,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一家人?既已不再受她拿捏,便也不必佯装乖巧,青梧冷笑一声,“我舅舅在澹州,与他们攀不上亲戚,何来的一家人?” 李氏拈着帕子的手一时顿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只敢缩在自己院中唯唯诺诺的小蹄子,不过一月功夫,竟似换了个人般牙尖嘴利起来,说出这戳人肺管的话,只是在沈修面前,她维持着惯来的娴柔,当即落下泪来,哭得梨花带雨,柔柔唤了一声,“老爷……” 沈修亦觉得眼前的女儿有些陌生,为了维护父亲的威严,他声音冷了下来,“自古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便是你的底气,娘家好,你才能好,今日这话,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青梧不再出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顾则安为了她去染指无辜百姓的鲜血,去踏上那尸山血海堆叠成的青云路,她不愿让光风霁月的他堕入名利场。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会护好你,信我。”顾则安的话募的在耳边回响,冰冷的胸腔暖了一瞬,心安定下来,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她抬起头看向沈修,眼眶微红,眼神凉薄,一字一顿道:“倘若我说不呢?” 沈修闻言,脸色铁青,只觉她一再挑战他身为父亲的威严,拂袖重重拍在桌案上,大怒起身,三两步走至青梧面前,高抬起了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