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弯起唇角,她如今心里很平静。 幼时那些被短暂偏疼过的记忆已有些模糊,多数时候,小小的她搬着小小的锦凳坐在廊下,仰头瞧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看白云浮动,看日色西斜,将最后一束光拢进夜幕中,或者站在院中树下,一片片数着落下的枯叶,又猜测明日会落几片。 沈瑶依有父亲和李氏的宠爱,府中其他的庶子庶女纵使被李氏极力压制,但也有姨娘护着,只有她是孤身一人,每每中秋元夜,家宴上皆是母慈子乐,只她小小一团孤落在一旁,强忍着艳羡,回了院子后缩进被子里落泪,却不敢大哭出声,怕沈瑶依知晓后又来耻笑她。 哭过几次,后来慢慢便不哭了,这些场合也都拒了,在霏月阁踽踽独长了十七载,过了许多年冬日缺碳,夏日短冰的日子,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苛苦孤独。 在得知李氏要将她许给李家公子时,她压抑在心底许久的不甘、愤恨、乃至全身反骨都迸了出来,在那个黑夜,她做好了准备,拼尽全力想要逃离那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牢笼,什么荣华锦绣的未来,什么官家小姐的声名,她都可以不要,在城门口,就差临门一脚,她被闻讯赶来的家仆婆子抓了回去,眼睁睁瞧着城门慢慢关上,将她最后一丝希望踏破。 在祠堂里那三日,她将此前十七年的日子都回忆了一遍,双膝已跪地麻木,丝丝缕缕的麻意顺着经脉向上,直直递到了心间,她差一点点就要妥协,既然逃不出去,那便认命吧,她想。 后来赐婚的旨意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到了她面前,一个大胆的想法倏然滋生,纵使前路扑朔,曲折难行,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去吧,再勇敢搏一次! 喧嚣的欲念一旦泻了口,便再也止不住,直到站在沈家正厅之上,对这沈老夫人与沈修决然说出“我嫁”二字时,她颤抖的心才平静下来,被洪流裹着向前的神魂落到了实处,既做了决定,就不该再惧怕犹豫。 到了进宫谢恩那日,她无意间听见那桩事关自己生死的辛秘,劫后余生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又掉入了另一重深渊,就像一只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桎梏牢笼,没有什么柳暗花明,那时她忽就有些恨这世道。 只是后来发现事态好似比她想象的要好上不少,玉露玉萤陪在她身边,衣食锦绣,世子府上下一团和气,又得长辈爱护,而顾则安,他不但给了她尊荣体面,还予她从前求而不得的自由,这是她此前十七年想都不敢想的。 成婚至今半月有余,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绝望愤然,到现在回归平静,她很满意现下的生活,对于顾则安,她是感激的,也下定决心,会好好照顾他。 如今顾则安的身子渐好了起来,她不知未来会如何,但这无疑给她重燃了希望。 枯叶从手中滑落,又被风卷起,木质的轮子辘辘往前行,在游廊转角处掀起一片裙角,会好的啊…… 晚间顾则安下职回来,瞧见青梧眉眼间似有欢愉,又瞥了一眼一旁放着的轮椅,微勾了勾嘴角。 有了轮椅,倒也不用再劳烦顾则安抱来抱去,行动间方便了不少,顾则安用完晚膳青梧已洗浴好了,静静坐在床榻边让玉萤涂药油。 他进净室三两下冲洗干净,出来时,青梧已规规矩矩躺在了床榻里侧。 “妾身如今没办法伺候世子,还请世子见凉。” 顾则安闻声向床榻看去,锦被下,一张润生生的小脸探了出来,似有愧意。 “无妨,你好好将养便是。” 说罢,吹熄了烛火,弯身上了床榻。 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绵长的呼吸。 鼻尖传来女儿家的幽香,顾则安想起青梧昨夜双眼紧闭,泪盈于睫在梦中呓语的娇孱模样。 他转头,小小的一只窝在锦被里,鼓起的弧线如暗夜里起伏的秀峦。 他轻轻开口,“我在这里,你别怕。” 温润而柔煦的声音传进青梧耳里,胸腔的跳动微微一滞,就像寒冷的荒原上燃起了一堆火苗,暖烘烘的,她忽然有些想哭,忍住喉头的哽咽,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