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暂时作为殓房的地方,停厝着为皇家祈福居于此处的先帝钱氏太妃和她贴身嬷嬷的尸身,也是因此次大火而丧生的身份最为贵重的二人。 虽然明白里面大略是某位同僚,盛时行还是有些不放心,而且她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存了跟自己一样的心思,抑或是掖庭司的哪位这么心急,还未至午夜就来了?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灰衣身影正围着两具尸身忙忙碌碌,此人一身吏员服色,修长清瘦,举动伶俐,令人一时难辨到底是个高挑的女子还是中等身材的男人。不过盛时行倒是不必费心去分辨,因为此人她认识——乃是刑部一名能吏,更是个少见的女仵作,颜幻。 “是哪位公公这么早班,卑职颜幻得罪……”屋内之人听到动静转身,却见是自己衙门的上官,一脸紧张神色顿时消散,可见的喜色中,也夹着一丝疑惑:“原来是盛郎中,卑职……咳”颜幻有心上前,又看了看自己刚验过尸的双手,一时尬在当场,一双大眼睛咕噜噜乱转,显出一丝狡黠。 盛时行却不以为忤,因为此人虽然没有跟随过她,但自己对她却有些了解,亦是十分欣赏,当下笑道:“不必多礼,颜主事如此谦谨,你如今可不是吏员了,还穿着这身儿?” 颜幻僵住的笑容因她这一句如沐春风,终于生动起来,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官”了,暗自鼓了鼓劲儿:“说起来……下官,还没谢过盛郎中提携之恩。” 盛时行微微一笑:“不必多说,升任主事是你自己的本事,说说吧,查到什么了?”这句话说完,她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屋角的漏刻上,又不约而同收回目光相视苦笑——时近午夜,就算是查出什么,又还有何意义呢? 但颜幻还是轻咳一声,肃容道:“回郎中,下官这几日外差,今晚也是刚有时间来看看尸身,不过下官可以断定……”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些犹豫,又在抬头看到盛时行目光时,得到几分力量:“这两具尸身,不是太妃娘娘和嬷嬷。” 盛时行微微一愣,心中有几分惊讶,却也有几分“果然如此”般的了然,她不太懂仵作之术,三法司的仵作也一致认为这两具焦尸身量体态骨相年岁都对,应当就是钱氏太妃和她的贴身嬷嬷二人。 但比对之前颜幻查究的那些案子,盛时行明白,如果她说不对,那一定是其他仵作有所疏漏。 “详细说说。”盛时行言简意赅。 “好嘞。”颜幻闪身一让,盛时行靠近尸体,果见有几处新的剖验之处。 “郎中来看,虽然按其他几位仵作留下的验尸格目,这两具尸身的大略年龄和身量的确都对,但他们忽略了太妃娘娘的身份。”她拉起尸身的手给盛时行看——手指处虽然已经焦黑,却也可看到她剖开的位置,盛时行强忍不适,俯身细看。 “如你所见,这具尸体骨骼纤长,但指掌处却骨节粗大,与身形并不匹配,而太妃娘娘出身京师官宦之家,韶华入宫,是先帝都曾夸赞过的美貌,据下官了解,娘娘没有生过骨节相关的疾病,未着意习练过乐器,虽然擅长女红,但并不沉迷此术,平素消遣都是读书,即使到了这宝相庵后,也有嬷嬷和年轻尼师服侍,绝不可能是这样的骨节,这是一双操劳过度的,贫家民妇的手。” 盛时行心中暗赞,颔首道:“你说的是,那另一具应也不是嬷嬷。” “是”颜幻掀开另外一块白布:“这一具更好判断了,宫婢幼年入宫服侍贵人,到了年纪可以出宫婚配,也有终身留在宫中服侍的,年长便为嬷嬷,无论宫婢还是嬷嬷,出宫之前都不可能有机会诞育子嗣,但这具尸身生前曾经孕育过子嗣,故而这个人也不可能是太妃的贴身嬷嬷。” 盛时行闻言微微动容:“但女尸是否产育乃是大状,其余仵作为何没能断出,竟懈怠疏失至此?” 颜幻垂眸一笑:“也算不得他们疏失,只是这女尸情状比较特殊,虽然有育,但未产,乃是月份还小时便因为什么缘故流产了,盆骨并未产生大的变化,骨缝几乎未开,同僚们看不出也是有的。” “但你却能看出。”盛时行的话里带着赞许,但一向八面玲珑的颜幻,对着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伯乐,却敛去了平素那些圆滑,目光平和中带着一丝矜傲: “正是,下官可以看出。”但仅仅一瞬,她又垂眸黯然道:“然而下官人微言轻,且并无旁证,只能看看一会儿来的掖庭司是否是位明白的公公,哪怕是为人作嫁,也强过这两位无辜被冤,娘娘和嬷嬷下落不明的好。”她一时感慨,就把心里话顺嘴说了,话出口才觉得不对——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名动京师的“神探”上官是什么心思,自己当小吏时间久了,往往不顾官场上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眼前这位“上官”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 思及此处,她略带尴尬地眨了眨眼:“当然,这些事情还是要郎中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