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陈安是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待我恍惚能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是他不停在劝我早点离开，此地已不安全。陈安的声音如同闷在水里一样，听不真切，模模糊糊，我感觉到无意晃了晃我的手臂，叫我阿姐，我的身体似乎不听我的控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转过去看向他们，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我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点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见到她之前，我还怨着她，怨她对我和无意不管不顾，怨她心中只有自己的哀乐，可如今看着她躺在这里，我想起的却只有年幼时她温柔的话语，温暖的怀抱，我的心底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悔恨，我为什么要和她赌气？明明，明明这几年我们可以常见面的。

无意见我一点反应都无，便吩咐陈安将皇觉寺众人就近安葬，入土为安。

等到都已安置妥当，只剩下母后和秋姑姑的遗体。陈安看了看无意，见他点了点头，便扬手示意四个护卫上前来，母后被抬起来的时候，枕头动了动，露出底下一角，似乎是一封信笺。我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无意也看见了，他拿起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却不敢拆开。

无意又将信拿过去，拆开后递给我：“阿姐，母后已经去了，我们身为儿女，该送她最后一程。”我双眼一闭，眼泪终于落下来，放声大哭起来。无意扶着失去力气的我缓缓蹲下不至于跌落，又对陈安道：“去吧。”

母后和秋姑姑被抬去安葬。以后这个世间，就真的再没有母后了，不是我赌气说的我便当我和无意没有了母亲，是真的从此以后，我和无意再也没有母亲了。我的心里像是凭空被挖了一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能听见风吹过空洞的声音。

无意抱着我，我几乎是要倚靠着他，他就这样用尚十分稚嫩的肩膀支撑着我。我哭着对他道：“无意...母后走了...走了...”他像我在他小时候哄他一样，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阿姐，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不会分开。”

是啊，我还有无意。

等到我终于平静下来，我忍住泪意，哽咽道：“走吧，去拜别母后。”

陈安他们选了附近的林中一片空地做皇觉寺众人的埋骨之地，看见我们来，陈安上前问我要不要为母后立碑，我摇了摇头，和无意一同在墓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她行礼，她生前困于皇后知名，困于情爱枷锁，便让她此后自由地做她自己吧。

上了马车后无意将那封信递给我，我展开了那封信，和无意一起看我们的母亲对我们说的最后的话。

“小衿吾儿：

不知道这封信是否有缘让你看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看见这封信。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已经是母后来皇觉寺的第五年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虽无法亲贺你生辰安乐，但知道你过得好母后便觉得已经足够。

说来奇怪，这五年皇觉寺中的生活比起在宫中算是简陋，可在宫中夜夜难寐，痛苦万分，在这里却渐渐好了许多，如今夜里已经能熟睡两三个时辰，梦魇也少了许多。这几年研读佛经，心境渐渐平和，对于你父皇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执着和纠结，只心中对你和无意的牵挂却渐多。

我知道此刻说这种话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没办法弥补我的过错。我错过了你和无意成长的时候，让你小小年纪便要做一个大人去照顾自己，照顾弟弟，这是已经无法重来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愧对你们，也无颜来见你们。你已在行宫住了多年，却一次都没有来见母后，我知道，我实在叫你失望，我对你和无意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可小衿，你若有一天能看见这封信，我想告诉你们，你们并非是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我在佛前日日为你们祈求平安，我的罪孽已不可赎，亦不期望还能再有你们唤我母后的阿娘，只希望你们日后万事顺意，万勿再因我伤怀，并非是为我自己祈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你们日后不要抱着心中的痛和遗憾度日，这样的恨伤人伤己。

还有无意，你要告诉他，母后对他不好，都是母后的错，他没有一点错，他可以憎恨我这个不负责的母亲，不要让他厌恶自己。为他起名无意，也并非是你们以为的原因，“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我虽对他无甚照拂，却也望他平安。曾氏若有所出，你的父皇必容不下他去争位，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作为长姐要劝告他万勿去争，我此生心愿唯有你们能够平安便好。

母后这一生耽于情爱，眼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烟雾，如今想来悔恨良多，君恩如流水，我却总以为能留住什么，到头来只不过是流逝的更快罢了。外祖已经为你定了卢十四郎，那是个好孩子，你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却也切勿全心系在他一人之身，母后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是不用我嘱咐那么多的，只是母后到底放不下心，便多啰嗦一遍，也愿你永没有想起这些的一天。

无论我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