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果然惹怒了官府。我祖父祖母都被活活打死在牢里。父亲的几个兄弟受不住刑认了罪,最后牵连了全村的人。我父亲有幸逃了,就跑到了山上落草为寇,临走前让我母亲找她娘家人安顿我。我母亲后来病死在路上,我父亲正经地做起了海盗,不敢再和我相认。但天不亡他,别人做海盗都是小偷小摸,他居然还当上了首领,队伍越拉越大……他本来也不想真的拉起队伍来当反贼,可架不住当地的村民、甚至临县的村民们都争着要进他的麾下。” 林容轻轻点头,这些事情说来惊骇,实则合情合理。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念过书的人都知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才是一条正道。可当这条正道上根本没有生存机会的时候,为了活命走别的路又有什么错呢? 用后世的观念看来,高墉没有错。他靠着自己的能力救活了附近的村民,后来加入的人越多,他所庇护的人就越多。 那些村民们没有错。就算知道高墉是海盗,可这个海盗头子能带着大家造大船,去深海捕鱼吃饭,留在原地安守本分地交税却是没有饭吃的。 高墉说得难听是匪盗头子,但如果没有李弘这样一个不甘被世家压制、且对百信心怀良知的皇帝,世家圈子步步为营收拢天下任凭民不聊生,他的揭竿而起,便极有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日后史书工笔,成王败寇,李弘是昏君,他就是顺势而为的农民起义领袖。 “你们是上京来的人,可能不知道闽南这边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韩文晖抿起嘴:“其实我父亲在泉州是有着好名声的。他从来没有打劫过穷人,他早些年的时候劫官船和富户,后来队伍大了,就开始贩运棉花来养活一班人马,当然也出海,公然和朝廷作对。至于他的队伍为何能从几万人变成几十万,甚至坐拥了几个城池……” 韩文晖说着面露讥诮。 “还多亏了朝廷呢。因为世家之间的不和睦,他们看到我父亲渐渐坐大,都起了心思。不瞒您说,王家、谢家、林家甚至崔家,都私底下联络过父亲,都希望借助父亲这□□上的手打压别家的势力。父亲有他的精明,虽然恨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却懂得利用他们进行周旋。父亲这么些年一边坐看世族们内斗,一边利用他们牟利,很快就收拢了其余各地的海盗们,名望越来越显赫,来投奔的人就更多了。” 这样的真相和林容先前的猜测所差无几。但真的听韩文晖亲口说出来时,她还是颇为感慨。 烂到了根里的世家望族们,为了权势荣华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只是这样的合作终究是与虎谋皮。”韩文晖面露羞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终有一天出了事。那死了的闽南督军孙骠多少年对王家忠心耿耿,可难免有分赃不均的冲突,且这姓孙的是个极擅长隐忍却又本心极为贪婪的人,他竟然瞒着王三老爷和谢家私下来往……总之这条王家养出来的好狗终于和主子起了龃龉,王三老爷便指使我父亲处置他。” “我父亲虽然明白这件事不好办,最终却还是办了。他是家大业大后有些自负了,还真以为这一回同样能够左右逢源,既能得到三老爷给的好处,还能‘不小心’给朝廷暴露出一些孙瞟从前勾结他们的证据,顺手再给王家扣上一个督战不力、甚至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这么多年长袖善舞,夹在中间挑拨着王氏、谢氏内斗,尝到了太多的甜头。却不想到这一回栽了。” 林容点点头。 这一点和她所知道的部分内幕恰好能对得上。 “我父亲还是太莽撞了,也太低估一个世家的树大根深到底意味着什么。孙督军死后,王家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失去对闽南的控制权、被朝廷治罪、最终被其余世家吞并。相反,因宫里有皇后、内阁有丞相、朝中有众多门下的学子,王家很快就爬了起来。只有父亲因为孙督军的死,彻底成了反贼。”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头,但他这个时候背着的不单是自己的信念和家人的生死,还有手底下几十万的人。他很能干,但他终究没有能耐到天上去。对外,他斩杀高官把事情闹大,朝廷下定决心要剿匪,和朝廷硬碰硬很快就让他难以招架。对内,他聚拢的人越多,是非就越多,手底下的人分成两派互不相让,他也越来越难做。现在的他在泉州自立为王,看似风光,实则已是内忧外患。” 絮絮地说了许多,仿佛想要极力争得对方的理解。 后面的事情林容已经知道了。正是因为队伍太过冗余庞大,高墉既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也对几十万人的人生充满了担忧。得到朝廷招安的消息后他当然希望这是真的,出于慎重考虑他派张金山来试探朝廷的态度;而在张金山被王家暗杀、试探失败之后,海盗内部的主战派站出来夜袭福州城。 高墉不是什么坏人,林容相信他的本心也不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下手,主战派攻城更不是他所赞同的。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