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许多人一夜未合眼。 天上泛起的鱼肚白让裴小怜有一瞬间的恍惚,怔怔望着窗外道:“竟是天亮了……你们不是说,天亮了就好了么?” “娘娘,孩子都露头了,就快好了!”一个产婆大声叫道。医女们忙着将放凉了的药捧上来,急急递到她嘴边上:“娘娘先喝了,若是不成,再用参片。” 裴小怜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她顺着产婆的手再次撑着半坐起来,闻着面前酸臭一般的苦气本能地侧过脸去。 “娘娘,这是许大人开的方子,您……” “先放一放,我要歇一会。”裴小怜抿着嘴,突然冷笑道:“你们都在骗我。皇上根本没有在南书房理政,他昨夜就离宫了,他如今在清和园里!” 宫女们一惊。 殿内死寂之时,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嬷嬷慢慢地上前来,握住了玉嫔的手道:“娘娘,您要稳住心神。您一向是个明白的,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心里装着的是天下臣民,皇上离宫自然有他的道理。您不要胡思乱想,安心生下子嗣为皇室立功,才是您的本分。” 裴小怜苦笑一声:“嬷嬷的话我如何不懂。” 能在这时候上来说话的,就只有她刚做了皇妃就跟着的敏嬷嬷了。世家贵女们都有四处的棋子可用,她没有,她只是幸运地寻到了一位年迈的、在宫中做工多年一无所得还没能赶上放归恩典的同乡,就是敏嬷嬷。 她没有任何依仗,靠着当皇帝手里好使唤的刀子在深宫里闯荡。敏嬷嬷在浣衣局里日复一日地做苦工,棺材本都没有攒下。她将敏嬷嬷要到自己跟前,相依为命多年了。 “只是我当初最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她低下头去:“皇上是为了丽贵嫔才会去清和园的。我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妄求男女情爱,只是我怕,怕真到了大业得成的那天,她怎么会容得下我。” 产房里的人方才便被敏嬷嬷遣出去了。敏嬷嬷听着这话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宽慰地笑了笑:“娘娘多心了。皇上怎么能是为了她?您明明知道,太后在清和园召见臣子,商定镇压闽南海盗。皇上是为了太后才过去的。” 裴小怜叹了一口气。 “您想得太简单了。皇上面上只是将她看做和我一样的、好使唤的刀子,可实则不是的。皇上也是人,他是个男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对一个人动了心,但我看得出来。” 敏嬷嬷讷讷说不出话。 许久,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皇上的性子您知道,他本就不是个有心的人。就算将来……就算她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走到那一步,在皇上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能帮助他制衡朝堂、稳定六宫的人。您跟随皇上的年岁比她长的多,论功绩不比她差,她若是胆敢和您过不去,皇上第一个不会饶她。再则……” 她盯着裴小怜身下的血污:“娘娘很快就是皇子之母了。前头御医说是个男胎,这是皇上第一个儿子,不仅是您的希望,更是皇上的希望。宫里谢太后、王皇后的手段您是知道的,她想要有孕怕是很难。将来成了事,您不论如何都是圣母皇太后,她得些额外的恩赏,也不过是个皇贵太妃。就算……就算她肯将自己的家族当做牺牲品献出来,皇上感怀之下给她一个正宫的名分,和新帝并非亲生母子的母后皇太后不过是个摆设。如今真要担忧将来的正是她,可不是咱们。” 裴小怜没有做声。 嬷嬷讲的这些道理都是没有错的。可是…… 女人的直觉,还有皇帝作为男人的本能……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应当”,法理之外的是不受控制的人的感情纠葛。 她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能够得到超出本分的珍贵馈赠。但她更没有想到,会有另外的人得到这些。 到那个时候,她想活命,想维持体面和尊严,想好好过日子——一切都要指望那个人的良心。 “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她轻轻地说道。 敏嬷嬷忍了泪,握着她的手上紧了紧:“娘娘,不会那样的。” 裴小怜伸手去掀开被褥,从里头摸出一手湿润的污水。她点了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总归我要活下去。嬷嬷把那碗益母汤拿来,给我喝。” 敏嬷嬷拿过来了,她大口地咽下去,味道倒是不似闻着那么苦。等喝完了,她抓着象牙雕刻的贵重的床沿,狠命吸了一口气。 “娘娘,看见肩膀了!您使劲,一口气地使劲!”敏嬷嬷惊喜地叫道。 裴小怜满眼是先前用力崩出来的红血丝,她瞪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尖叫,在医女们听到这样的声音纷纷闯进来时,敏嬷嬷已往被子里伸了手。 孩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