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林容所料，皇后按着她说的法子让人捧着上好的宣纸到清和园，在一石凳子上摊开，一边核对一边记录，不出几日找出了端倪。

原来，那园子中所用石料和木材的价格并不正常。

虽说宫册上记载的是用了寿山的汉白玉等，故而价格远高于寻常石料，但经过实地访查证实，这个报价虚高了至少两倍。再有那建造主殿用的楠木、檀木、红木等，因太后喜奢，故而专程采买了越州的昂贵木料，再加上运输之类的成本，花费巨大。可经过与其他工程横向对比得知，所谓的木料贵重、运输耗费人力物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并不会像清和园一样虚高数倍。

再有，通过纵向对比清和园的修建进度，大家发现，人工费这一项水分很大。

清和园原是为太后出宫小住、赏景养身所用，特意修在一风景秀丽气候怡人的半山上，这其中开凿山石、铺平地基的耗费就是一项额外庞大的支出了。例如，为了搬运石材雇佣了大量宫外的长工，可所谓的“工期三个月完成主殿前院台阶”，实际所需的工期应该只有一个月，三倍的差距就这么出来了。更离谱的是，其中不少工程使用的是当年北国战败后被送进上京的俘虏，这些人是不需要支出费用的奴隶呀！

如此一来，内务府的官员们将掌握到的证据粗略计算，就能算出几百万的差额，再算下去怕不知有多少。折子递到皇后面前时，早有预料的皇后都吃了一惊，暗道：若是不依着林容的法子逐项汇总、一一去考察取证，怕是真要被所谓“材料昂贵”之类的借口给糊弄了去。

最后，皇后在林容的建议下，对当年为这项工程的款项支付提供周转票据的钱庄做了调查。

——这一查果不其然。

通过对银票票号的追索发现，部分账款并未直接支付给供货商或工头等，而是有人在其中过渡。这些人拿到账款后再次兑付，最终支付给供货商的款项远小于内务府的拨款。

造成这个情况，在林容看来是必然的。

在贪赃的过程中，不可能所有供货商都能富贵险中求，和贪赃的主谋达成共识。这就使得部分供货商无法和他串通，先完成支付后再私下将赃款转让出来。最终这一部分人是通过中间商介入并差额拨付的方式将赃款拿出来的。

皇后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容只叹社会的发展都是需要经历一定过程的。现代社会不经历差额拨付和过渡账户的猫腻，又怎么会形成由银行系统直接付款给供应商、并严格执行先支付后清算流程的财政一体化业务。

不到一月的时候，这些如山的铁证就摆到了皇帝的案头。一同摆上来的还有陈家从一暴发户到像模像样的名门显贵，家里的几个女儿都携丰厚嫁妆高嫁名门，德妃的祖父还偷摸在老家置办了许多庄园和良田等，诸多事实再清楚不过了。皇帝瞧着愣了许久，最后抬起头看向皇后的时候，脸上有些莫名的茫然。

“皇后。”李弘慢慢地道：“你说，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多少布匹，多少谷子？”

皇后被问住了。以她的出身，她知道百万两银子能修一座宫殿，但她真不知道一斤谷子多少钱。

她只好询问随身的宫女，好在有人知晓一二，想了想道：“奴婢年幼时，村里一斤谷子要五文钱。一两银子能买二百斤……皇上，二百斤呀，奴婢家里有八口人，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了！”

李弘听了，先是漫长的沉默，随后冷笑出声。

“修清和园，花了八百万两。”他说道。

皇后不敢回话。

半晌，她小心地道：“皇上，德妃的罪过都在这里了，您看……”

“先禁足在你的后殿，另行商议处置。”李弘随意挥了挥手，并不想多言。

皇后识趣退下。等回了长秋宫，她长舒一口气，又觉着莫名的心烦，吩咐道：“将丽贵嫔请过来。”

***

林容成为长秋宫的座上宾，这已经是满宫无人不知的事情。

“妾身自幼有幸与皇后相识，如今在这深宫里头，妾身过得如履薄冰，除了您又能指望着谁呢。”林容轻轻地叹气，神色中透着无助：“还好娘娘不嫌弃妾身蠢笨，肯提点妾身。”

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是皇后第一次认真看自己这位便宜表妹，从前在娘家时的种种传言再次浮上心头——原配留下的孤女，在家里不得宠，多少年体弱多病没有消息，怕是早就死了外人也不知道。如今瞧着，倒是个厉害的。

“贵嫔客气了，本宫与你本就是嫡亲的表姐妹。”皇后淡笑：“比起那些个不懂事的人，你让本宫很满意。面上再如何恭敬，都比不得真心实意地为本宫谋划，可惜她们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有贵嫔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