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些时候,迟岚被叫到了墨素书房。 迟岚甚至没有见到墨素。墨素将和离书放在外间桌案上,而他在里间,落下的帷帐遮住了她窥探的视线。 墨素对她说的话十分客气:“和离书你拿走。后续诸项事宜管事会相助于你,你要去新京,管事也会派人送你过去。往后我们再无瓜葛,你之行事我亦不会再干涉。” 和离并不是一份文书一句话的事。墨氏这样的世家尽管主家人丁凋零,但老家仍有不少族人,墨素身为这一代家主,婚姻大事总要在族里记上一笔,和离了自然也要再行告知。迟氏这几年不再与之往来,也不可能让迟岚自己带着和离书回去,自是也要告知其家中长辈。 迟岚的嫁妆也要带走。如今世道乱,运送那么多的物事去新京也不是容易的事,不仅耗时久,光是路资便要耗费不少,还得得力的人看着。 如今出嫁女和离归家虽非罕事,但迟岚归家后境遇如何也并不好说,送她去新京之后少不得要打点一番。 桩桩件件,无一不需费心。迟氏久不与墨氏往来,因着墨素不肯归顺新帝的缘故,迟岚也很久没接过娘家的来信,此时不敢指望他们。否则,迟岚先前也不会起了利用迁慎卿的心思。 只是她不曾想,墨素竟然如此客气,连和离之后的事情也为她考虑到了。 这个人不是她的良配,倒确实是个君子。 迟岚回到自己房中,看完墨素重新书写的客客气气的和离书,长叹了一口气。 只看这纸和离书,墨素的文采确实比迁慎卿要好,难怪迁慎卿来勾引她——怕是久居人下,早就心有不甘。 筹谋了许久的事情,历经波折终于达成,迟岚心里并没有多少愉悦,平静得令她自己也惊讶。 胡莹第一时间找了过来。 迟岚与墨素和离,她这个表妹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迟家人不喜她,否则当年也不会早早将她远嫁,她与迟岚一同去新京,能不能进得了迟家的门都不好说。墨府却也是不好待下去了,她是迟岚的表妹,却不是墨素的表妹,迟岚都要走了,她如何能留下? 自那日送羹汤被拒,她已被命令不许去前院,再想留下也是自讨羞辱。 胡莹哭哭啼啼了一阵,把迟岚烦得不行。 迟岚本想着不管胡莹,然而被墨素的大度感染,便允了胡莹带她一道去新京。 “不过我一介和离妇人,归家后日子也难说,往后便顾不得你了,到新京后你就得自己想法子了。”只带她入京一项便用光了迟岚所有的大度,再多的就没有了。 迟岚肯带她入京,原因之一便是不愿意墨素再看不起她。墨素过于君子,相较之下显得她极其卑劣。可卑劣如她也有自尊,也希望被能有一刻被看得起,这才允了胡莹。 但迟岚内心里十分抗拒带胡莹这件事。 怎么会有这么君子的人啊?这人可真是太烦了,累得他身边的人也要给自己惹上许多麻烦。迟岚烦恼地想,难怪迁慎卿如今做出与他全然不同的选择,大概从前也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现今勇敢地重做卑劣的自己了吧。 那日之后迟岚没有再主动去前院找墨素,墨素也没有再来找她。也幸得他没再来,迟岚接受了他的大度,却不愿意再见到他。 若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同她说话,她可真要无地自容了。她不愿意被责骂,却也会因为没有任何责罚而感到内疚。这种内疚于她而言是极重的负担。 于是,直至迟岚离开旧都,两人也没再见过面,连一句面对面的道别也没有。 离开前,迟岚去拜会了那些久未见面的夫人们。 夫人们可不像墨素那么大度,若是迟岚此刻不去卖个惨,她们能记一辈子被她婉拒的仇。毕竟她的婉拒断的可是她们的财路。 迟岚预料到此去会受到不少羞辱,可她还是要去。 这些个夫人的郎主们虽然为了所谓的风骨和名声也未归顺新京,实际上早就松动了,不过是吊着那边,指望着卖个大价钱罢了。他们这种人若非对方三顾茅庐、捧着高官厚禄过来请,是不肯自降身价的,否则去了新京也会变成那些早早归顺的人口里的笑话。 若非如此,夫人们哪里来这么多的生意可做? 从前因着墨素的缘故,迟岚困在旧都,只能等她们的施舍;可若迟岚去了新京,又识得新京正如日中天的迁慎卿,便能够为她们续起不少人脉。 而迟岚去了新京便如同白身,也须得这些夫人们现有的人脉相助才能安身立命。 到了她们这样的年纪和境况,没有过不去的矛盾,也不必谈什么大是大非,只要对双方都有利好,就没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谈的。 <